有时候真相不知道更好,对沈宜春就是这样。他想过千种理由万种藉口,惟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在他,真的希望当初是苏真死了,永远地消失了。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可笑。知道了真相他又能如何,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罪名来起诉周清山和艾蔻,虽然他嘴里说着报警,何尝不知道那只是一句无奈的叹息而已。他接近了身体和心理的极限,每看一眼艾蔻都觉得呼吸要停止了。
苍洛知道不能再让他呆下去,船一来就叮嘱侍从们送沈宜春离开。至于惨叫着要离开的周清山和艾蔻,他让苍晨随后送他们也离开,他不想在一家人快乐居住的岛上却有两个那么丑陋自私的人。至于如何惩罚他们,不是眼前可以立刻就做的事情。
带着沈宜春离开的时候,艾蔻静静地跟到海边,看着沈宜春的背影,几度想出声说些什么,一句对不起可能在她心里已经说了千遍万遍,然后对着沈宜春苍老的背影,却说不出口。悲伤涌过来,像海浪一样淹没了她,她回首看自己的过去,似乎只有和沈宜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是真正快乐过的,无忧无虑,除了那些日子,她都背着十字架在活。
难以言语的悲伤让艾蔻向海里走去,海水打湿了她,苍晨在她后面使劲喊她,她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海水齐腰的地方,她停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候,沈宜春接到了怜心的电话。苍洛只说回家,顺带邀请沈宜春玩儿,并没有告诉怜心具体情形。怜心忙的间隙赶紧打电话问问沈宜春玩的好不好?电话里的怜心,语调轻快,笑声明朗,分明是可爱的怜心。可是沈宜春忽然想到小时候的怜心,她趴在池子边洗碗,把衣服都弄湿了的样子,她煮了粥端来给他喝却被他掀翻在地,粥洒了一地她嚎啕大哭的样子,他喝酒时她愁眉苦脸缩在墙角里看他脸色的样子。那么多的片断浮上脑海,沈宜春想我的痛苦无非是我自己造成的,可是怜心有什么错呢?那么稚嫩的孩子,她一无所知却承担了太多。心疼怜心的沈宜春,只能假装愉快地说玩得很开心,苍洛带他坐船了,他家很美,下次要带怜心一起来。
怜心说那就好好呆几天,等你们回来,看谁晒得黑一点。还有,我准备了一堆好吃的,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强忍悲伤挂了电话的沈宜春,此时才想到艾蔻是怜心的母亲,不管她有多么不堪的过去,她始终还是怜心的母亲。他回过头去,看到了艾蔻。
艾蔻真的只是在等他的这一个回头,仿佛他还是多年前的沈宜春,她付出那么多只是为了博他一笑,换他的一个眼神。沈宜春看她一眼,艾蔻笑了,凄凉无比地笑,然后她身子朝后一仰,没入了海里。
沈宜春没有动,无动于衷地看着艾蔻在海里消失。苍洛朝着岸边的苍晨大喊起来,你在干什么啊?快让人把她拉回去。她有罪,可是这里不是她赎罪的地方。这里的海和岛不允许她这样做。
苍晨也只是好奇艾蔻想干什么,所以迟迟没有喊人去救她,只是看着。等到苍洛喊,他才意识到艾蔻是想把自己的生命结束在这片海里,他也急了,赶紧喊侍从下海去救人。
等到已经喝了不少水的艾蔻被救上岸,苍洛已经带着沈宜春离开了,那只船远到只看得见白色的水浪。
周清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你这是何苦呢?你看沈宜春,连个头也不肯为你回。你真死了,他连滴眼泪怕是也不会掉。你傻不傻呢。
艾蔻哭了,我不傻,又怎么会做出这么多的傻事来伤害他。他不回头,是我罪有应得,是我活该。可是你,周清山,你没有做恶梦的时候吗?你没有感到心痛和愧疚的时候吗?
周清山不说话,在这场骗局里他是最大的赢家,他没什么可否认的,所以让他选择,他想他还是会这么做。如果不是拿艾蔻当棋子,轻易就毁了沈宜春的事业,那他还会尝试别的方法,他也还会用其他招数。况且他取得的成功,早就抹杀了他心里的愧疚。面对沈宜春,他想到的也只是回去后如何弥补,不让事情败露,保住他早已经拥有的一切。
他一样也不想失去,所有得到的,他都会牢牢抱在怀里,不允许沈宜春夺走。
另一艘船来开来,也带走了周清山和艾蔻。原来宁静的小岛又恢复了原样,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苍晨代替苍洛回去跟母亲辞行,暮雪已经知道苍洛和苍晨回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不会只是回来探望她那么简单,但一个母亲的直觉告诉她,一切等苍洛和苍晨来说吧。她拥抱了儿子,告诉他在外面少惹事生非,告诉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早早跟她讲,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儿子们身边的。
回到家里,沈宜春大病一场。怜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连串地追问,觉得是跟着苍洛出去被虐待了似的,对苍洛也发了不少火。苍洛只有忍着,手头的工作也放下来,天天陪着沈宜春,劝解开导,但沈宜春就是没什么起色。
想想也可以理解,一个男人最在意的一段情,到头来到成了一场名利争斗的闹剧,枉他那么多年的痴心和坚持,心里总怀着苏真一定会回来的念头,没想到狠狠伤他的却也是他最难割舍的。换了谁,能够释然呢?
苍晨一回到西京,就被苍木禁足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即便暮雪替儿子们瞒着,那么多的侍从可都是听命于他的。听到年纪不大的苍晨竟想出那样的鬼主意,心思细密,步步算计,直到找出了当年的苏真,他更多忧虑的是这个孩子如果不严加管教,以后怕是有得折腾了。就他那股聪明劲儿,远胜于苍洛之上吧。
苍木足足关了苍晨两个星期,才允许他出门,并且得有李叔随时陪着。苍木觉得无聊极了,走到哪里都不自由,他打电话跟苍洛诉苦,要苍洛来帮他,毕竟事情是因为帮苍洛引起的。
苍洛说你再忍忍,你明知道父亲对我的要求,我这个时候去替你求情,怕是要火上烧油了。你再忍几天,等能自由出入了,我就带你进剧组玩儿。
苍晨说哥哥你真不讲义气。话是这么说,却知道苍洛也有他的难处,没办法强求。不过他倒对苍洛和怜心的事情更关心了,他跟苍洛说哥哥,你猜如果沈怜心知道这一连串事情会怎么样?还有啊,她要是知道她的母亲就是大画家艾蔻,而且是由咱们世袭驻颜师帮她修的颜,会不会对你由爱生恨呢?
苍洛不是没想过事情被怜心知道的结果,但惟独没想过怜心会恨他,他想怎么会呢?怜心不会对他那么绝情的,当年的事情又没有苍族牵涉其中。
苍晨说哥哥我们那天都忘了询问,到底是谁帮助艾蔻换颜的。
苍洛说周清山哪里肯说,他早推说忘掉了。他对艾蔻就是那么说的,说是找不到了,再没有联系。
苍晨说他肯定没说实话吧。
苍洛说这个时候了,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也没用了。
苍晨说不是替你着急吗?你早早想好对策吧。
苍洛说知道了。
其实他这两天面对沈宜春也不自觉地有愧疚,好像是因为有他们这样驻颜师的存在,才造成了这一切,虽然主使的是周清山,可是那个幕后驻颜师实在有推不掉的责任。
沈宜春那里,躺了几天,忽然起床,冲到画室里,疯了一样撕掉了那些以前的画作,包括苏真的,包括那段甜蜜的,他统统要苍洛抱出去烧掉。
苍洛想烧掉苏真的情有可原,可是那么多画作都是沈宜春的心血,一起烧了觉得未免可惜。直到沈宜春生气,他才迫不得已,从家政公司要了一辆小货车,然后亲自跟着司机把那些画送到了垃圾焚烧场,然后又亲自看着那些画作被付之一炬,然后才回来跟沈宜春交差。
沈宜春似乎想通了,一口气吃了很多饭,然后就开始到西京市各处的美术馆去参观。有一天怜心去看他,吃惊地发现沈宜春又拿起了画笔。
他竟然开始画画了,而且状态像着了魔,画得行云流水。
至于追究周清山和艾蔻的事情,似乎被他抛在了脑后。苍洛想沈叔叔如果真的放下得这么彻底,那是一件好事。怜心那里,还是就让什么都不知道吧,就像她以为的那样,她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其实从苏真的角度,她已经消失,怜心的母亲也确实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