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怜心后,艾蔻就确定地知道,那个苏真将一去不返了。她不忍心让沈宜春知道真相,不忍心看着两个人的甜蜜过往,因为她的欺骗而变得支离破碎。因为她承受不了,她也怕沈宜春承受不了,她的本意,只是离开沈宜春,让他还保留着美好,不要遭遇不堪,面对不堪。
她悄悄离开,又委托当时落魄的李董去扮演新情人,替她送达信息,无非都是让沈宜春死心而已。她不知道的是,沈宜春会钻牛角尖,会痴情到二十年还陷在那个感觉黑洞里走不出来。
其实沈宜春的痛苦经历她是以后才得知的,周清山不久就达成了目标,他的算计何其精准,知道以沈宜春的个性,能够伤他的怕只有一个情字了,能够打垮他的也只有那个爱字。越是把自己深藏的人,越是假装游戏感情的人,其实都在心里包裹着最珍贵的感情,不肯轻易示人,一旦拿出来,却是燎原的火,很容易伤着自己。
沈宜春的事业彻底毁了,家庭也破碎了,他再也没有振作起来,周清山赔上家产换来的结果,是他打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很快他就得偿所愿,荣升沈宜春离开后的副院长空缺,再然后是院长,再然后是副校长,他一路攀升,不管是从绘画声誉还是社会地位,因为没有了沈宜春的光芒在前面挡着,他走得顺风顺水。
周清山也帮过沈宜春,他们到底算是朋友一场,所以愧疚必然有。周正从小到大照顾着沈怜心,他都看在眼里,从来不加阻止,他觉得儿子在代替他赎罪,能赎多少是多少。
听到这里,沈宜春觉得世界真的塌了,天旋地转,飞沙走石,昏昏沉沉。他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不是现实世界,还是一个丑陋的魔鬼城堡,那两个人,他深信过的,和他深爱过的,都是蜕下了皮的魔鬼,一步步把他送入黑暗的地狱,让他受尽酷刑,而他们却在那里飞黄腾达,逍遥快活,享受人间种种幸福。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做得到?他们的心肠怕不是肉做的,而是铁做的吧。
沈宜春从手边拎起台灯就冲过去,他扑向周清山,周清山惊恐地翻过沙发,然后躲过了沈宜春凶狠的一击。周清山狂叫起来,你们快拉住他,他疯了。
沈宜春说到底是谁疯了?是我吗,还是你们?为了钱,为了名,为了你们怎么的欲望,你们就这样不择手段地毁了一个人吗?
艾蔻走过来,站在了沈宜春面前,她没有惧色,也没有闪躲,她的眼神明确地告诉沈宜春,她可以承受,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可以承受。
沈宜春推开她,把艾蔻恶狠狠地推倒在地,他说少来,少用那种眼神来企图让我怜悯你的所作所为。你不配,你不配!你配不上苏真的脸,你也不配有怜心那么好的孩子。
艾蔻说我是不配,所以我从来不奢求你原谅。我既然已经犯了错,就想着以后要下地狱了,所以我没有过忏悔,我没有过后悔,我更没有过回去找你和怜心的念头。你们和我没有关系了。
沈宜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死了。如果你死了,该多好。
任何一个女人,听到她深爱过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心如刀割吧。他宁可她死了,也不要她带着丑陋的过去活在他面前。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觉得眼前一暗,曾经还珍藏在心里的美好也都被打碎了。碎了一地残渣。哀不过心死。
艾蔻说是,我应该死了。其实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但周清山给了我别的活下去的理由,他说我的爱情没了,但我的绘画天赋还在,这是老天爷给的。老天爷既然给了,就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就活下来了。
艾蔻没有选择轻易结束生命,她封住伤痛,专心绘画,有周清山的支持,不久她就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在那之后,她再没有过情爱纠葛,她所有的情感、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日夜不停地绘画上,直到她终于破茧成蝶,获得了她一直想要的成功。是的,她成功了,她有了声望,有了财富,有了选择生活的权利。
那时候,艾蔻不是没有动过重新寻找世袭驻颜师,然后恢复苏真的容貌,再回到沈宜春和怜心身边的念头。她想过,并且认真的和周清山谈过。
周清山当然否决了她的想法,他简单直接地说了沈宜春从她消失以后的境况,宿醉的沈宜春,不再画画的沈宜春,堕落下去的沈宜春,那个曾经才华四溢风光无限的沈宜春,是因为她,艾蔻的出现,或者说她假扮的苏真的出现,才变成那样的。她毁了他,还有沈怜心,她几乎是在没有人照看的情况下长大的,自生自灭,比起沈宜春一个成年人的艰辛,她受的苦要大的多。
艾蔻明白了,她亲手毁了的一切,亲手破坏的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没有拼凑完整的可能。自那以后,她断了那个念头,听凭沈宜春和沈怜心过着风雨飘摇的生活,她只是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一心一意画画赚钱。
后来周清山和她合伙开了连锁艺术品公司,生意规模越来越大,艾蔻自始至终都很少出头露面,她始终是那个听周清山做决断的人,即便知道是周清山策划了一切。她不肯原谅的只是她自己,因为她才是那个真正拿刀的人,周清山虽然挑唆她,虽然用了计谋,但如果她不是那么急功近利,不是那么想要获得成功,又怎么会拿起刀来,用那样残酷的方式杀死了那个精神上的沈宜春。他们是一条蝇上的蚂蚱罪孽同样深重。
如果不是周清山觉得时间太久,已经二十多年,所以放松了警惕,把艾蔻的画拿去展览,这个秘密或者会继续隐藏十年二十年,或者就随着她的死去埋到了地下。
苍洛和沈宜春一样气愤,恨不得把那两个人的事情立刻公诸于天下,让他们丢掉一切,也像沈宜春一样,家庭和事业都一无所有。但他又不得不想到怜心,如果怜心知道了这一切,这么荒谬的故事,这么自私的母亲,她从小就无比信赖的周正的父亲却阴险自么,她要怎么接受所以这些?她又会怎么看待他,同样是只凭股掌就能改变别人命运的驻颜师?
沈宜春已经暴怒到没有力气,像一条决堤而下的瀑布,水流湍急,全部的力道却都掉落深潭。他动弹不得,给他一把刀,或者他都拿不起来。他轻轻地喊苍洛,说报警吧,我们报警。
苍洛走过去,扶住了沈宜春,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又喊苍晨,你快去准备船,再多找几个人来,我们带沈叔叔离开这里吧。
周清山说也带我们走,我们不要留在这座岛上。
苍洛没有理他,他看着艾蔻,说你真的从来不后悔吗?
艾蔻的一滴眼泪,先前还埋伏在眼睛里的,却顷刻洒落。虽然她嘴上说着不悔,心里何尝没有千百次地想过,如果她当初没有选择欺负沈宜春,如果她当初知道真相将揭穿不要逃避,而是勇敢面对,如果她在知道沈宜春和怜心受着苦痛的折磨时,立刻回到他们身边,总之那么多的如果,只要她选择了一样,就结果会不会不同。
人生变幻,谁又能够用一句后悔来改写。
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再悔,也还是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