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屋子里僧众都传阅过他死前所写的书卷。当年这藏经阁一事闹得沸沸腾腾,何人能想到这无头之案却是以当初涉案两人的死结局。
想起尚明和尚在信中所写“他待我受过,自责悔恨多年,我却是一直苟活,每日微笑示人,唯恐是让人看见自己脖上疤痕。我托师弟之幸得以逍遥法外,如今从来人口中知师弟已死,他临死尚且不忘自己莫须有的罪孽,叫我何处!所能做的,仅仅是自承旧情,盼诸位莫要学我,地狱所设,正是为我这类恶人。”
他所谓替自己受过的自然便是一直外出修行迟迟不回少林寺,回来后又一直在后山闭关的尚无和尚。
众僧正是感怀死生之事,听屋外一阵嘈杂,尚明和尚本是掌管惩戒,心衬之前自己早已经于外面守着的和尚交托过,怎么今番外面弄出这么大声响,索性出门一看。
他既是出了门,却听耳边所传孩童稚嫩说话声音,似是恳求又是哭泣,外面本在劝着小散和尚的僧人见如今惩戒师叔过来,连是不敢在发一句,唯独是听小散恳求守门的僧众让自己进去。
“如此吵闹干甚么,静静寺庙里怎么容得了你如此撒野!”
小散本与一众师兄过来,见尚明师叔门前守卫许多,又是听旁人说连带方丈好多长老都是进去,是以也想进去尚明和尚屋子里看看,可这守卫早有尚时和尚吩咐,是如何也不能放其他人等进去,是以之前小散叫嚷声音倒是传进了屋子里面。
小散本就辈分小,自来都是怕威严肃穆的尚时,当下也不敢发声,可他心中委屈,心想,往日自己随意进进出出尚明师叔屋子,师叔都不讲甚么,怎么今天就不让自己进去,他不相信众人所传的尚明圆寂话语,如今只能低声呢喃道:“师叔,他们非说尚明师叔死了,我不信,要进去,他们又不让我进去。”
尚时和尚见这小散平日里与自己师兄亲密,本依他性子还准备责骂他一顿,可一想起师兄已经去了,心想这小和尚与他好歹也相处多年,让他看看也好,便冲那些充做守卫的僧人挥手一番。这些和尚才让开了位置,小散见状,当即便是一头往屋子里奔去。
他既是进去片刻,屋子里又传来他哭泣声响,骆晓本是不相信尚明和尚圆寂之事,此番听小散哭诉声音凄凉,宛若是失在世仅存之亲人一般,心头一定,恍然道,他真是圆寂了。
想明这点,又听小散仍在啜泣声音,当下心中一堵,不知这之前还与自己好好说话的尚明和尚,怎么一转眼之间,说是圆寂便是圆寂。
他一人俗家打扮,站在一群僧人里,让尚时和尚注意到,之前他曾是阅过那封书信,晓得眼前这俗家施主就是替尚无和尚传话之人。
他挪动身子,近处僧人见他要走出来,连忙是让开一条道。等到了骆晓身前不远,方才低头并掌,道了声阿弥陀佛,继而问道:“施主可是之前与尚明师兄谈话之人?”
骆晓见这和尚走来,旁人都让道,只当他身份尊贵,当下不敢懈怠,连忙是低头并掌答道:“正是小子。”
尚时和尚心里对于师哥所叙述之事多少存着些理解不透的地方,心想这眼前施主既然与师哥交谈过,没准可以问出甚么,又是问道:“不知施主先前与尚明师兄说了些甚么?”
他这问出,却见骆晓神色尴尬,不愿言语模样,方才领悟他所说之事有关当年藏经阁一事,不方便在众僧面前说明,右臂一展,便是示意骆晓与他进屋子详谈。
骆晓当下便跟他进了屋子,所见是一排披着袈裟的僧众,人人神色黯淡,再是抬头去寻早自己之前进来的小散,他趴在床褥之上跪在一人身前,那人虽是侧对自己,可他仍是可以认出,正是不久之前与自己说话的尚明和尚。晓得他当真是逝去,不由是心里倒吸了口凉气。
这时一个穿着大红袈裟,面容较其余人要老来许多的和尚朝他走来,骆晓曾在屋外,听说过少林寺方丈如今也在屋内,当下见着和尚面怀慈悲,只当他就是少林寺方丈通苦和尚了。
尚明和尚见方丈走来,晓得他是要问话,便同骆晓介绍一番,通苦和尚正是心中筹措,如今见来人进来,干脆是问道:“骆施主,你可否把今日你与本寺尚明和尚所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他本意不愿当着众人说出尚无和尚当年旧事,可见如今尚明和尚已死,又衬问自己话的来人乃是当今少林寺的方丈,遂是将之前自己与尚明和尚所说的话语缓缓道来。
那小散之前一直在哭泣,如今见方丈要这骆施主重述自己躲在门外没听见的话语,也是擦干眼泪,听骆晓说话,只当自己师叔之死说不定与他所说内容有干系。
他一遍说完,所说是尚无和尚心中所认为的罪事,倏然不知他话语传到如今已经看过遗信的在场僧人耳中,却是另一番印证道理。
尚无虽是有罪,可那夜真正伤人杀人的是尚明和尚,他们两人各自命运全是被一本书卷打乱,一人是背负莫须有罪名痛苦一生,一人初始藏得最深,可最终天良启发,大白真相,羞愧自裁。
骆晓话语说完,却见在场没一个和尚说尚无坏话,心中足是意外,可当下不方便言语,只能是一拨僧人如此干耗在屋子中。
正是满屋寂静之际,却听小散和尚面带泪珠大声道:“他··说的又与师叔的死·有甚么关系?”
他口中师叔自然是指着与自己亲近的尚明,而非早就化为一抔骨灰的尚无。
众僧无人去答他,小散见状又是问了一句,骆晓听他问话,心里也古怪不知尚明和尚之死与自己与他说的话有甚么联系。
又是待了一阵,通苦和尚便是吩咐小散道:“你将骆施主带去休息一阵,小散。”
小散虽是不情愿,只能是默默低头引着骆晓出去。他一路上不曾与骆晓说过甚么话语,骆晓听僧人说他与死去尚明和尚关系,本想是出言安慰他几句,可话语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是如何去说,两人就是这番各不说话,小散将骆晓引入厢房之中,便是匆匆离去,怕是又去尚明和尚厢房那里去了。
他一人待在厢房之中,苦思冥想不清楚尚明和尚之死与自己跟他说的话语有甚么关联,也是这藏经阁之事过于隐秘,其中多少内容他不知道,这陈年旧事的真相,作为外人他也永远难是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