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总会在我冲澡的时候打来电话。我在水流声中听到外面的手机响,心里一惊。我光着腚战战兢兢地来到外面,开始和小丽说话。我身上全是水,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地面。我关上灯,怕被对面楼的人看到。有时候,我接电话不及时,小丽心里疑窦丛生,她问道,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冲澡。她说,你怎么老冲澡?你肯定在干别的,你旁边还有别人吗?我怎么感觉你不是一个人。我四下看看,黑洞洞的房间,和平常别无二致,我说,怎么会有别人,就我自己。她说,你迟疑了,你在说谎。我说,你吓死我了,独身于一个黑暗的房子里,你却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说,我对你放心不下。
小丽总是对我放心不下。现在我在北京,她在石家庄,她的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她知道,我的初恋女友就在北京。在我来北京之前,她总是开玩笑地说,你终于可以去找她了。开始我会信誓旦旦地说,我绝对不会去找那个女人。可是她总是说,你终于可以去找她了。我的反应变得不置可否,充满憧憬地笑一下。她假装生气,扑到我身上,用力揪我的耳朵。这都是她们女人善用的把戏。
事实上,我根本没想过去找小娜。我和她分手四年了。当年我打了一个电话,结束了我们的关系。她的反应平静如水,坐在操场的秋千上,幽幽地荡了一晚上。小娜是我所知道的荡秋千时间最长的人。这些都是她宿舍的姐妹告诉我的。现在我在北京,想起这些往事,觉得挺没劲的。我又想起当年疯狂暗恋的那个姑娘,她疯狂地学习,对我置之不理,如今她在电视台上班,做幕后,剪片子,和离了婚的主任结了婚。当年她疯狂地学习就是为了剪片子,然后和离了婚的主任结婚,过他妈的幸福生活。她更让我觉得没劲。在北京的那些日子,女人都让我觉得很没劲。
白天的时候,我不想女人,晚上也基本不想,只有早起,贾兵破门而入,我被惊醒,发现自己的鸡巴是硬的。北京没有让我完全失去性欲。很好。我问贾兵,你有女朋友吗?他说,没有。我说,很好。他说,我也觉得挺不错的。哈哈,我们都为这操蛋的生活沾沾自喜。
结果那天晚上就出事了。我从外面回来,掏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的踪影。整整一天,我都没有发现钥匙不在我的身上。我心突然一沉,有些紧张。早上出去的时候,我到底有没有把钥匙装进口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客厅里的那张桌子,是我习惯放钥匙的地方。趴在猫眼上,就能看到那张桌子。我看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房间里没有灯,仅有窗户投进的残光,桌面上漆黑一片,如果那里放着一把钥匙,我肯定看不到。
大楼里很安静,我来到楼道尽头的阳台。小风吹在我脸上,怪舒服的。我就着风吃包子。远处是万家灯火,楼下的花园里还有嬉闹的孩子。我四下张望,考虑这个晚上怎么打发。我只能等到明天早上,贾兵开门,再把钥匙找到。我确定钥匙就在房间里。我不可能把钥匙丢在大街上。
我坐电梯来到楼下,掏出手机,给小娜发了一条短信。我只打了四个字,你在干吗?一分钟的时间,我收到了一条短信,小娜说,我正在加班,你在哪里?我告诉她,我正在大屯,钥匙丢了,无家可归了。小娜转眼间就回了短信,你来我这里吧,去我家休息。随后她又来了短信,告诉我怎么坐车。我义无反顾地回了个好的。
一切都是鬼使神差。我坐上公交车,轰隆隆地向小娜靠近。实际上,我俩的恩怨早已灰飞烟灭。分手之后,我们不止一次在网上聊过,小娜原谅了我,把我当成了一个亲人。她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亲人。我不置可否,心想有这么一个亲人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我心里也挺感动的。来北京之前,我对她说过,我要去北京了。她说,那你一定要来看我。我说,一定的。可到了北京后,我每天忙于找工作,犹如丧家之犬,根本没脸面去见她。今天晚上我坐着公交车去见她,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小娜加班的地方叫阳光100。这个名字比天创世缘洋气不少。公交车在阳光100的旁边停下,我跳下来,看见了小娜。我都等你半天了,小娜说,你到北京那么长时间,今天才想起我,真不够意思。我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我终于说,你还是老样子。她说,我老了,你也老了,咱们都老了。我说,你没老,老的是我。她说,屁,别扯淡了,走吧。
我们走在北京的街上。小娜抱怨我走得太快,她跟不上。当年我们好的时候,她经常如此抱怨。我只好走得慢一点。我低头看见她的高跟鞋,高不可攀,影响着她走路的速度。我说,你的鞋真高!她说,是不是像踩在高跷上?我说,是的,看上去险象环生,你可得小心一点。她说,我早就练出来了。
走到地铁口,下起了雨。小娜说,下雨了,但你不用担心。我说,淋雨也挺爽的。小娜说,你要知道,我家离地铁站很近,咱们下了车,走两步,就到我家了。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地铁就是自己家的?她说,是的,就跟自己家的一样。这时地铁列车呼啸着开来,乖乖地停下。我和小娜站到车厢里,找不到座位。列车开起来,离开地铁站,窗外变黑,玻璃上出现我们的影子。
小娜的脑袋一歪,靠在我的胸口上。她看着车窗,说,多年前,咱们也是这样坐地铁的。我说,好像有那么一次,我来北京看你,那是本人平生第一次坐地铁。她说,感觉怎么样?我说,操蛋极了,感觉自己特像一块见不得光的行尸走肉。小娜说,你还是那么有思想。我说,思想有个屁用。
小娜的家在回龙观。我们倒了一次地铁,总算到了。雨下得不大,地铁站外十分热闹,穿着雨衣的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好像东厂的锦衣卫。他们问,要不要坐车。他们的车就在身后,黑乎乎的三轮车。这样的车,我也会骑。我突然想到,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做一个三轮车司机。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娜。她说到时候肯定会照顾我的生意。
小娜的家是七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她先去卧室,过了一会儿,穿着宽大的睡衣走出来。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想,她穿了睡衣,我该怎么办呢?我只能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在我的面前坐下来。她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地板上,倚着我的腿。我低头看见她的乳房,还是老样子,不大,却又让我觉得难以掌握。我说,你的睡衣太宽松,我都看见你的乳房了。她扭头骂了一声流氓,整理了一下领子的部位,但无济于事。
电视里正在讲有没有外星人的事。中央十套,经常播这种节目。那么到底有没有外星人呢?根本不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小娜扭头问我,你说,到底有没有外星人?我迟疑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就是一个外星人。小娜笑了,那你来地球干什么?我说,强奸几个地球女人,就回去。小娜说,为什么要强奸地球女人?我说,如果连个女人都不强奸,那来地球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些无聊的话,我的手抓住了小娜的睡衣领子,往上提。她轻微地抬了抬屁股。我让小娜的睡衣来到了空中,又落到沙发上。她光着身子,倚着我的腿。她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又把睡衣给她套上。我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小娜站起来,走进卫生间,她说她要洗澡。我起来,拉开冰箱,找到一罐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喝了啤酒,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看见小娜直勾勾地盯着我,她还穿着那件睡衣,头发上滴着水。我抱歉地笑了笑。小娜说,你要不要去洗一下?我说,不用了,懒得动。她说,你几天洗一次澡?我说,几乎不洗。她说,那你真脏。我说,是啊,身上都有味儿了。她拉我的手,再次要求我去洗。我说,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小娜把我领进一间小屋,指着一张单人床说,你在这里睡吧。我躺了上去,说了声晚安。她趴下来,在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就离开了。我想马上睡去。真累啊。今天没干什么,但就是感觉累。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丽打来的。我说,喂。声音懒洋洋的。她说,你在睡觉?我说,是啊,刚要睡着。她说,你今天睡得真早,平常可不是这样。我说,今天感觉特别困。
门突然开了,小娜闯了进来,抬手扇了我一个耳光,她说,浑蛋,都把人家扒了,还不干人家!与此同时,她意识到我正在和别人通话。我的脸上肯定布满了惊愕的神情。小娜做了个抱歉的耸肩动作,退出了房间。门刚关上,小丽就爆发了。那是谁?你要说清楚!你要说清楚!她惊声尖叫,歇斯底里。
我的困意荡然无存。我只能实话实说,我说,那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此刻我就在她的家里,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说,放屁,你都把她扒光了。我说,但我没上。她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你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我说,不骗你,我发誓,要不然她也不会突然闯进来扇我一巴掌了。她说,你是不是一直住在她家里?我说,第一次来,因为明哥公司的钥匙找不到了。她说,我明天就去北京,你要当面解释清楚。
一晚上没有睡好。小娜那边也没有动静。天亮了,她起床,进进出出。我继续躺在床上,想小丽会在几点到达北京。小娜敲门问我醒了没有。我说,醒了。她说,我可以进来吗?我说,别客气。她已经披挂整齐,还化了妆。她说,我去上班了,你继续休息吧,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说,麻烦了。她说,会解决的,但有个问题我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不干我?我坦诚地说,我没硬起来,一直软着。她过来摸了一把,关切地说,你终于把自己搞阳痿了。我说,不是我搞的,是北京搞的。
小娜转身要走,我又叫住了她。我说,你得替我做证。她说,怎么做证?我说,你要向小丽证明咱们什么都没干。她说,行,咱们是亲人,能干什么呢。她这么说,让我非常感动,生在世上,难得有一位这么好的亲人。她把钥匙留给我。我说,你不怕我偷你东西?她说,你连偷情都不敢,还敢偷东西?我说,你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我和小丽等你下班。她说,好,我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儿。
我打电话给小丽,问她几点到北京。她气呼呼地说,十点,你还有足够的时间编造谎言。我说,屁谎言,咱们之间连那点信任都没有吗?她说,我信任你,但我不信任你的鸡巴。说完这句狠话,她就挂了。我想象不到,小丽如何在火车上说出这句话,声调还挺高。愤怒让她丧失了理智。以前我们逛街,前面走过一个美女,我多看一眼,小丽就会发怒。这次她肯定对我所犯的错误做了最坏的估量。她是来分手的。到达北京后,她会对准我的下体,狠踢一脚,然后扬长而去。
这一晚,尽管睡在正经的卧室里,却不怎么舒服。我很怀念明哥公司的走廊,还有那张小小的钢丝床。脑袋晕沉沉的。我跑到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早上的水比晚上的水冷得多。我毫不在乎。我着重冲了冲疲软的鸡巴,依然毫无起色,比我还垂头丧气。
回龙观到北京西站挺远的。我先坐地铁,再转公交。尽管马不停蹄,还是晚了。小丽等了我二十分钟。她坐的那辆火车,居然没有晚点。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上,我终于找到了她。我跑过去拉她的手,她说,滚。我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她说,坐个屁,先陪我到西单逛逛。于是我们打车去西单。这是我在北京第一次打车,打得心惊肉跳。小丽坐在我的旁边,怡然自得的样子。她好像并没有那么生气。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
我陪小丽逛完了西单,又去逛王府井。最后我们都累得不行,找了个肯德基,扎进去歇脚。在逛街的过程中,小丽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她似乎忘了。她只是不停地试衣服,再问我好看不好看。我一直说,好看,好看死了。她并不要求我买下她喜欢的衣服。她知道我买不起。她还是那么懂事。我们坐在肯德基里,喝着可乐,望着外面的大街。这时,总要说点什么,她就说,咱们分手吧。
该来的终于来了。我说,分手可以,但我必须向你澄清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她说,你把她的衣服都扒了。我说,虽然如此,但我保证我们之间没有身体接触,你可以找到她,当面对质。她说,行,反正我也不想马上回石家庄。我说,如果证实了我说的话,咱们是不是就不用分手了?她说,不行,手一定要分,因为我觉得你很恶心,你在石家庄的时候,我觉得你挺干净的,但自从你来了北京,我就觉得你恶心了。
我们坐地铁到回龙观。小娜还没下班,但愿她今天不再加班。我们找到菜市场,买了一些菜。我掏钥匙开门的那一刹那,小丽说,我果然没猜错。我说,你猜什么了?她说,你们果然一直住在一起,你手里的钥匙就是证据。我说,你真是个多疑的女人。她推门走进小娜的家里,赞叹了一声,不错。然后她转身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在北京也算有房一族了。我说,你说什么呢?她说,我在祝贺你呀。我们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我给小娜发了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她回信息说,两个小时以后。
我郑重其事地对小丽说,两个小时以后,一切都会解释清楚的。沉默中过了一个小时,外面已经黑了,小丽站起来说,咱们去做饭吧,这是最后的晚餐。我说,好,我就是那个倒霉的耶稣啊。
在做饭的过程中,小丽突然问我,既然都已经扒了,为什么没有上?我正在切黄瓜,狠落几刀,斩钉截铁地说,我没硬起来。她说,不会吧,你平常不是挺硬的嘛。我说,我跟你是挺硬的,但跟别的女的就不行了。她说,那我要试试。说完,她就抱住了我,解开了我的腰带,掏出了我的鸡巴。小丽和我做这件事,早已轻车熟路。她像往常那样搞了几下,但徒劳无功。她说,跟我搞都不行啊。我说,我终于被北京搞阳痿了。
门响了。小娜回来了,比她说的时间早了一些,她和小丽打招呼,你好啊。小丽说,你好。小娜也加入了做饭的行列。我们三个人七手八脚地做着饭,干得热火朝天,真像一家人。炒了几个菜,摆在茶几上,她俩坐沙发,我坐小板凳,在她们对面。开了两瓶啤酒,她俩喝一瓶,我自己喝一瓶。
小娜和小丽亲切地交谈着,聊着北京的空气、房价、人流以及商场。小丽的大学时代,是在廊坊度过的。不上课的时候,经常坐车到北京玩。我发现她俩对北京的了解程度,都远远超过了我。我有些惭愧,默默地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觉得该谈一下正经事了。于是我对小娜说,你向小丽证明一下吧,咱们什么也没干。小娜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小丽,昨天晚上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干。小丽哼了一声,白了我一眼,说,他有心无力啊。小娜哈哈地笑起来。话题又转到别处。我郁闷至极,好像受了胯下之辱。
吃罢了饭,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其间小丽和小娜不停地说话。她们就像两个多年未见的姐妹。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小娜说,你俩去睡主卧吧,我睡客房。小丽说,不,不,咱俩睡主卧,他去睡客房。我说,为什么呢?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再说,现在你又不行,我跟你睡也没什么用。
她们走进卧室,在门的那边说着话。我听起来就像窃窃私语。她们在预谋什么吗?我在小卧室的床上躺下,闭上眼睛,想努力睡着。脑子里乱七八糟,阳痿和分手的事纠缠在一起,让我无法安静。就这样躺着,感受北京的黑夜。我仿佛能听见地铁的声音,轰隆隆地开过来,又开过去。更多的是汽车喇叭声,总会出其不意地响一下。我听到一声,期待下一声,一声声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