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终于来了,陈胜起兵反秦,派周巿收复魏地,立魏咎为魏王,在临济(今河南封丘东)和秦军大战。临济离兰考只隔一条黄河,徒步也顶多一天路程,陈平当即告别哥哥,带着一帮志同道合的少年渡河去投奔魏咎。魏咎对他很青睐,拜他为太仆,也就是魏国交通部部长,官职是相当的大,当然引起了别人的嫉妒,在魏咎面前说他的坏话,陈平一看不好,这官不当倒罢,别把命丢了,于是收拾包裹连夜逃回了家乡。
很快等到项羽的军队打到黄河边,陈平又去投奔,一直跟着项羽东征西讨,打入了关中,项羽赐他爵为卿,应该说已经很高了。由于现在没有爵位这玩意,不好比附,或者说,至少相当于厅局级待遇罢。但陈平并不满足,光有个待遇,没有实权没劲,现在机会来了,怎能放过,于是迫不及待跳出来。
项羽很高兴,当即赐陈平为信武君,因为陈平就是魏国人,所以让他率领故魏王咎的宾客,以魏国的名义去讨伐殷王司马卬,司马卬抵挡不住,很快投降,大概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之后,项羽没有拿掉他,仍旧让他当殷王。项羽派项悍去拜陈平为都尉,赐给二十镒黄金,折合到现在,也有140万人民币,够在北京三四环之间买套小房子的。可是陈平还没来得及挑好房源呢,那边报告刘邦攻下了殷国,殷王司马卬又投降了。项羽一听,对下属发怒道:“都是一帮窝囊废,说是殷王已经搞定了,殷国稳定了,和谐了,怎么一下子就投降敌人了呢?把陈平等人全部移交军事法庭审判。”
我们说陈平是个阴谋家,他日常生活风格类似老鼠,天天支着耳朵打听各方面的动静,一听项羽要治他的罪,赶紧把那140万现金和自己的都尉官印原封不动地打包放在宿舍,又写了一封告别信,一溜烟跑掉了。信上说:项哥,我事情没办好,可也不想马上死,奖金和官职归还,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那时的防卫也真是松散,真让他跑掉了。他只带着一把剑,跑到黄河边上,打定主意要去投奔刘邦。一个艄公看见他独身带剑站在渡口,心中大喜,这家伙肯定是逃亡的将军,身上有硬通货,今天不先把他裤兜里的小黄鱼悉数掏出来,再把他扔进河中喂大黄鱼,我这艄公也不必当了。于是热情地招呼:“帅哥,坐船么?又快又稳的船呐。”
陈平着急逃亡,二话不说跳到船上,气喘吁吁地说:“快开船。”
艄公一撑,将船离岸,开始笑吟吟地对陈平左顾右盼。陈平有点发毛,尴尬地笑了:“大哥,俺可不是同志,俺只喜欢女孩。”
“不要紧,呵呵,俺跟你一般,只喜欢美女,还有——金钱。”艄公咧开满嘴黄牙。
陈平更加发毛,没话找话:“嘿嘿,大哥,一般都是说金钱美女,没有说美女金钱的,这样念着平仄不谐,不抑扬顿挫啊。”
艄公对答如流:“客官,俺这不是为了押韵吗?‘般’和‘钱’押韵,在平水韵的十三元,嘿嘿。”他的嘴又咧开了,眼睛犹自在陈平腰间打转,又嘟囔道:“马上就到黄河中心罗,要开工了。”
陈平知道不妙,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那时虽然已经是暮春,纵眼望去,四围姹紫嫣红开遍,他还是感到浑身凉意。陈平忍住心中悲哀,用一种即将被迫失身的雏妓语气强笑对艄公说:“大哥,小弟家贫,船钱只怕付不起,连这身衣服也是一个朋友送的,拿到当铺去,只怕能当个一两半钱银子,就给大哥抵了船费罢!”
艄公见他脱得精赤条条的,刚想制止他:“不是都说好了,大家都不是同志吗,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看。”但马上就醒悟过来了,这家伙没带硬通货啊,既然他没有小黄鱼,我何必让他喂大黄鱼,那不是丧尽天良了吗?我可是个厚道人啊。蛰伏的人性立刻在这位艄公身上苏醒,让他感到一阵神圣的颤栗,他和蔼地说:“穿上,兄弟,这年头谁没有个难处,俺也不会作诗赠别,这趟船就算大哥我赠给贤弟的告别礼物。”
陈平竖起大拇指:“大哥,你也太谦虚了,不会作诗还这么精通平水韵,连该死十三元都搞得这么清楚。”
艄公道:“哪里哪里,其实只是旁听过几节音韵学课,知道一点皮毛。”
陈平千恩万谢,跳下船昼夜不停赶往修武(今河南新乡西),在那里找到一个熟人叫魏无知的,请求拜见刘邦。
那天有七个人同时投奔而来,刘邦那会真是忙,可谓一日三捉沐,一饭三吐哺,深知自己对付项羽没有优势,只能遵循一个原则: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不礼贤下士不行啊。当即把陈平等七个人同时召进去,请客吃饭,吃完了,寒暄了一会,刘邦剔剔牙,说:“诸位,我已经给你们安排了宿舍,一路远道,早点去休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军需官。”其他六人都欢天喜地地拜谢,只有陈平急道:“大王,你以为我跑这么远来,就是为了混顿饭?”
刘邦一愣:“那你想干啥?”
陈平道:“我有重要事要谈。”
刘邦想,一个该死的逃兵,能有什么重要事情,于是捶了捶腰:“今天太晚,累了,改天罢。”
陈平道:“NO,过了今天我就没兴致说了。”
刘邦顿时来了兴趣:“很傲气,看来你他妈的肚子里有货,好,你说。”
陈平于是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讲,他具体说了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也不好瞎编,总之让刘邦听得热血沸腾,刘邦拼命鼓掌,兴奋地问:“精彩,太精彩了。你在项羽身边,他给你什么官职?”
“都尉。”陈平道。
刘邦爽快地说:“那我也给你都尉。”
陈平有些失望:“好像没升哦。”
刘邦大笑:“爽快,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大方得体,脸皮厚,敢于伸手要官。一般来说,敢伸手要官的水平都不会太差。只是你刚来,我要是给你太高,其他将军会有意见。不如这样,你都尉还是照当,我让你兼职为典护军,多领一份薪水。来,现在跟我出去转一圈。”
所谓典护军,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军队政委,兼组织部、人事部部长,是君主安插在军中其监察作用的官吏,还有用人权。刘邦马上带着陈平出去,上了自己的专车,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众将宣布道:“这位陈都尉,以后就是大家的政委,以后诸位的分工、调派、升迁、考核也由他负责。”
诸将一听哗然,集体请愿道:“大王,陈平他不过是一个楚国的逃兵,人品大大的坏。我们这抓住了逃兵还处死呢,对他们的逃兵为啥这么优待?况且他有没有才能还不知道,听他两片嘴巴一吹,就让他坐您的专车到处显摆,还让他们监护我们这些德高望重的宿将,只怕有些不妥啊。”
刘邦不理,大笑对司机说,道:“小王,从今天开始,你和这辆专车就拨给陈都尉使用,陈都尉有什么要求,你都得尽量满足,实在满足不了的,就来找我。”
诸将一看傻了眼,各自叹息着去了。
接着,刘邦挥军南渡平阴津(今河南孟津北),这是当年他阻挡司马卬南渡的地方,现在司马卬已经投降,无人能阻挡他。他顺利到达洛阳新城(洛阳县境内的一座小城,在今河南伊川),当地有个三老(战国秦汉时代一种掌管教化的乡官)董公拦住刘邦的马头,进谏道:“臣听说‘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所以说‘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做了很多混帐的事,杀了自己的君王,是天下的盗贼。所谓明王征服天下以仁德而不以勇猛,以道义而不以力气。大王应该立即让三军之士换装,都穿上丧服,昭告天下,征伐无道,则四海之内无不群起响应,这是三代明王能够成功的秘诀啊!”
这位董公的话,看似没有什么新意,其实非常重要,概括起来就是,如果你要打垮敌人,就要先把他从名声上搞臭,所谓“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就是把自己打扮成人民解放军,把对手诋毁成匪军,这样起码能够增加一半的战斗力。可别小看董公这些道理啊,二十世纪德国纳粹的宣传部长戈培尔的一切举措,其实都不出中国汉代一个普通乡官董公同志的见解,所以,中国虽然在科技上对人类文明贡献不大,在权谋上至少是可以远远让西方瞠乎其后的,我们能不为此极大地感到自豪吗?!
当然,好的权谋还要好的流氓来实施,如果董公这番计策是给项羽献上的,估计就没有用,因为那个二十六岁的贵族青年还自我膨胀,崇尚武力万能,对这类权谋肯定看不上眼,也就是所谓典型的一介武夫。
刘邦凭着他几十年流氓生涯的本能,立刻体会到了董公计策的精髓,他惊呼:“妙啊!太妙了!”当即挑了一个好日子为义帝发丧,打个赤膊呼天抢地地大哭:“我可怜的君王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一天福没享就被凶残的项羽给杀了啊,你叫我一个人呆在世界上,举目无亲的怎么活啊。我不活了,干脆跟随你到地下去罢,呜呜。”说着假装要撞墙。
旁边人马上把他抱住:“大王,您节哀,千万节哀啊,您要是去了,可就太不负责任了,谁来给义帝他老人家报仇呐?谁又来惩罚凶残的项羽呐?君王他老人家在地下也会责怪你的啊。”
当然刘邦是装的,很难想像一个为保自己的性命,连父母妻子儿女都可以舍弃的老流氓,会对只见过几面的楚怀王熊心有什么感情。但这就是政客的素质,当然,也有人说是英雄的素质,那我也没办法。
刘邦一连卯足劲表演了三天,最后通电宣布:
各位诸侯王、将军们:
当年天下共立义帝,讨伐暴秦,北面事之。项羽却放逐杀害义帝于江南,大逆不道。寡人实在看不下去,悉发关中兵,收集三河士,从长江、汉江顺流而下,跟从诸位击杀大逆不道的匪军首领项羽。
大汉帝国国王兼大汉人民军总司令 刘邦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先出临晋,攻下修武(今河南新乡市西),从围津渡过黄河,同时派遣使者去赵国、齐国寻求帮助。陈余回话说:“要我帮忙也可以,但听说张耳投靠你们去了,只要把张耳的人头送来,我就立刻发兵。”
张耳吓得面色煞白,强作镇静对刘邦说:“大王,为了革命的事业,我情愿抛头颅,洒热血,只是将来革命成功,别忘了那染红国旗的鲜血也有我张耳一份啊。”说着他作出一个大无畏的姿势,腿成马步,左臂屈曲,右手直指蓝天。
刘邦当然不会杀张耳,倒不是他多仁慈,而是杀了张耳,其他投奔而来的流氓都会寒心,这些流氓,谁是清白的?刘邦出卖了张耳,他们怕不个个逃得精光。当今用人之际,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不可只顾小利而忘大利。他握握张耳的手,亲切地说:“大哥,当年你在大梁的时候,我投奔在你家当门客,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出卖你?你放心,就算我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这么做。”
张耳感动得泪水滂沱而下,他擤了一把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鼻涕,道:“大王,您真是太仁义了,我派人到处给您宣传宣传?”
刘邦道:“不要,我在想找一个死囚斩了,冒充你的人头去骗骗陈余。”
张耳道:“这样是不错,但消息迟早会走漏的,大王的仁义又没人知道,岂不冤枉?”
刘邦道:“等击败项羽,陈余后悔又能怎么样?那时你再帮我宣传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