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探亲士兵看来在军队也有一定级别,偶尔跟刘邦闲谈,就顺便提到郦食其的事,刘邦说:“好,到时叫来见见。”
刘邦率领军队一路挺进,来到高阳城外,住进官办招待所(传舍),吩咐两个美女烧热水给自己泡脚,说:“今天有空,把郦食其那家伙找来。”
郦食其屁颠屁颠地跑来,看见刘邦坐在床榻上地呻吟:“寒从脚下起,大冷天的,泡脚真舒服啊!”郦食其生气了,只做了个揖:“你到底是想打江山呢,还是想泡脚呢?”刘邦破口大骂:“竖儒,老子就不能既打江山又泡脚吗?”郦食其道:“泡也可以,但不能当着我这样的文化大师泡,太没礼貌了你知道吗?”
刘邦被他超人的自信震惊了,马上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泡了。”对那两个美女说:“给老子擦脚。”又转头面向郦食其:“请坐请坐,不好意思,我这里太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屁股刚坐稳,郦食其就开始打开他的话匣子了,简直是滔滔不绝,把秦始皇统一前六国纵横之策说得头头是道。刘邦心里很惭愧,他妈的,刚碰到一个张良,以为他起码是博士毕业了,谁知这家伙起码是博士生导师。于是马上招呼:“来人,厨房开饭。郦先生,今天陪我吃顿饭,算刚才为我的失礼道歉。你说,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郦食其道:“你手下的兵不满万人,多是乌合之众,还想进攻关中?简直是羊入虎口。我建议你还是先进攻陈留县,陈留位居天下要冲,四通八达,而且城中有巨大的官家粮库,攻下后勤就有保障。我跟陈留县令有点交情,可以帮你游说,让他投降你。如果他不听,你就从外面夹攻,我作内应。”
读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有个很奇怪的现象,郦食其这么一个穷得只能做小区保安的人,竟然和邻县的县令有交情。要知道那时的小区保安绝对比现在地位还要低下,根据睡虎地出土的秦简,小区保安这种人,打仗时优先征发,战场上用来填沟壑,怎么能和县令交朋友呢?你能想象现在一个小区保安有县委书记的朋友么?可见秦朝虽然官民地位悬隔天壤,但对某些有特殊才能的人来说,这个鸿沟并不存在。项梁这个流氓头子就是趁和郡守见面的机会将其杀掉的啊!
刘邦赞同了这个意见,于是派郦食其出行,自己率兵随后,很快就攻下了陈留。刘邦很高兴,封郦食其为“广野君”,当然是“扩大疆土”的意思,夸道:“老郦,你真行,就是身子骨弱了点,不能打。”郦食其又不高兴了:“我是不能打,可是这么大个陈留,没有我你能打下?要说能打的人,那还不好找?我有个混账弟弟郦商,从小就爱打架,他身子骨强,你要不要见见。”刘邦大喜:“当然见,我现在最缺的就是能打的人。”郦食其鄙夷地说:“他不但能打,手下还有四千个能打的呢。”刘邦更是欣喜:“这么好的事?快请他来。”
其实我觉得郦食其很傻,既然你弟弟也是个流氓头子,手下有四千人了,为啥不辅佐你弟弟打天下呢?为何帮刘邦打呢?这点我想不通。
于是刘邦的军队又增加了四千人,继续向西进发,烟花三月的时候,来到启封(今河南开封南),和秦将赵贲在城外打了一场,赵贲不敌,躲进城中固守,刘邦率兵围住城邑,但启封城坚,攻不下来。又怏怏北上,和秦将杨熊相逢于白马(今河南滑县东),杨熊败逃,刘邦紧追,又和杨熊大战于曲遇(今河南中牟东),大破杨熊军。杨熊逃到荥阳,后来被二世派去的使者斩首了,没什么好说,秦律规定,临阵胆怯腰斩是肯定的。
在人间四月天的时候,刘邦开始南攻颍川郡治阳翟,大概是阳翟守军抵抗太厉害,攻下之后他下令屠城。这时赵国将军司马卬突然南渡黄河,准备也沿洛阳、新安、渑池一线西进函谷关,刘邦听到后大骂:“这个赵国的王八蛋,想跟老子抢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于是星夜兼程进攻平阴津(今河南孟津北),将黄河渡口封死,不让司马卬渡江,司马卬悻悻撤退。刘邦放心了,和尾随而来的秦军在洛阳东大战,没打赢,仓皇向南撤退。这时他有个主意,从函谷关进入秦国,不现实,因为这一线是秦兵固守的地方,友军也时时趁火打劫,函谷关本身又易守难攻,难度太大;不如改走南面的武关,照样可以攻入关中。于是刘邦边打边跑,在轘辕(今河南登封西)的时候,再次和张良相遇。
张良当初和刘邦一起拜见项梁的时候,项梁见张良是韩国人,让他去找韩国王室后裔韩成,立韩成为韩王,然后给他们一千多军队,让他们去进攻韩地,进行复国大业。张良辅佐韩王成,带着一千多人在颍川郡中游弋,有时打下几个城池,一走又被秦军游兵收复。还好他们没碰上秦军主力,否则这一千来人实在不堪一击。
刘邦见到张良,很高兴,两人协力再次击破在这一带游弋的杨熊军,刘邦对张良的主子韩王成说:“你还是留在阳翟固守罢,我和小张一起去进攻关中。”韩王成点点头:“我等着你们回来。”双方洒泪而别,刘邦带着张良一溜烟撤往阳城。
当时名字叫“阳城”的很多,有一个属颍川郡,就在轘辕的东面一点,一向相传是陈胜的故乡,但可能性不大;另一个在今天河南的方城,属南阳郡;还有一个在今天河南漯河东,当时属陈郡,西汉时属汝南郡,也号称陈胜的故乡,有人认为还是古书上和“下蔡”并举的阳城,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说美女“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可见阳城和下蔡靠得很近,但下蔡在今天的安徽凤台县南,阳城不应当远在河南漯河,很可能这里的阳城又是另外一个。据包山楚简,有个犯罪嫌疑人曾经从下蔡偷了匹马卖到阳城,如果他是从安徽凤台卖到河南漯河的话,运输费就太高了。当然你可以说要什么运输费啊,马本身就是交通工具嘛。但你要想到,从凤台到漯河,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关卡,要交多少过桥过路费;而且人和马一路上不能空着肚子跑,伙食费就价值不菲。没有哪个强盗会做这么亏本的生意。
刘邦这回败退的阳城是哪个呢?有可能是颍川郡的阳城,因为接下来,史书就叙述他和南阳太守名叫齮的在犨县(今河南叶县)东大战。犨县在颍川郡的阳城之南,南阳郡的阳城之北,位置正合适。这回刘邦打赢了,一路南下,太守齮撤退到郡治宛县(今河南南阳市)婴城固守,刘邦攻不下,打算略过宛县,从县城西边经过,沿丹水通往武关。说起来也很感慨,丹水流域春秋时期曾经是楚国的故土,许多显赫的楚国封君都埋葬在这里,有名的淅川下寺楚墓群可以说明这一点,他们的鬼魂躺在地下,大概也会怀念故国,现在楚国老流氓刘邦来帮他们复仇了。
这时张良及时制止了刘邦的左倾盲动主义错误,说:“依照怀王之约,我知道你特别想特别想马上攻入关中本土,成为响当当的秦王。但是同志,欲速则不达啊,秦兵还很多,你现在向西,如果武关秦兵据险抵抗,南阳守军再从后夹击,我们就全完了。”
刘邦说:“那咋办?”
张良道:“怎么办,当然是回去再打宛县,把南阳整个拿下再说。”
于是刘邦下令把旗帜全部收起来,夤夜从另外一条道路潜回宛县。南阳守齮看见刘邦走了,正高兴呢,一早起床到城楼上晨炼,发现城下密密麻麻都是楚兵。他心中凄苦,拔剑想自杀。这里我也有一点搞不懂,本来他和刘邦交锋,打了败仗撤回宛城,就一直婴城固守的,那时刘邦还不是围攻你,你那时不自杀,现在自杀又何苦。
他的舍人陈恢抢过他的剑:“何必呢,我去见刘邦订合约,不行的话再死不迟。”
太守齮道:“那你试试。”
看来秦国的官吏也都很活泛,知道朝廷无可救药了,谁也不肯为他殉葬。一向法令严明的秦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明所谓的军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平时好像铁桶一样坚固,危机一来就各自奔逃。一向崇拜强秦的愤青们看到这些,可能会失望的。
于是陈恢去见刘邦,说:“我听说你们曾经订约,谁先进入咸阳,谁就当秦王。现在你们停下来进攻宛,宛县周围多城邑,都不肯投降,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刘邦说:“什么原因?”
陈恢道:“当然是怕被杀啊。说实话,你们号称人民军队,军纪可不怎么好啊,在城阳屠了一回城,在阳翟又屠了一回城,谁敢降?你们现在留在这里打,未必能攻下;去武关,我们也不会作壁上观。你们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对不对?”
刘邦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是的。”
陈恢道:“我觉得,我们不如和好算了。签订一个和约,我们归顺你,你给我们封官,我们为你守城,如何?”
刘邦说:“合约算个屁,我前脚走,你后脚毁约,怎么办?”
陈恢道:“你可以把我们的兵全带走,毁约是要有实力的,我们没兵了,哪敢毁约?”
刘邦又嘿嘿笑了,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就不怕我毁约,把你们都杀了。”
陈恢说:“除非你是傻逼。你杀了我们,就没信用了,前面的城池将与你决一死战,你这辈子只怕也别想进咸阳了。”
刘邦又聪明又爽快:“好,我封你们太守为殷侯,封你为千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