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年岁大小,先说张耳。
张耳是战国末期魏国大梁人,估计很穷,所以从小就依附当时赫赫有名的公子信陵君做门客,养门客,是当时贵族的传统,说得好听点,是礼贤下士;说直白点,就是蓄养私人打手。这些门客在主人家住着吃着,平时什么都不用干,但人家也不是养猪,不能白吃白喝,关键时候要用的。比如公元前260年,秦兵在长平之战中打败赵国,坑杀40万降卒之后,趁势围邯郸,想一举灭掉赵国,赵平原君向魏求救,魏王发兵十万,兵刚出,秦国使者就到了,威胁魏王,敢救赵国,下一个遭攻击的就是他。魏王吓得半死,当即命令救兵停在边界上不动。这时信陵君着急了,因为平原君和他是姻亲,娶了他姐姐,不救良心不安。而且战国四公子天下闻名,就是因为他们能急人之难,这次如果连自己的姐夫都不救,名声就毁了。于是他决定带着自己的三千门客单独去。三千门客,如果用来欺负老百姓什么的,足够用了,但上战场来真的,一般是狼入虎口,有去无回。这些门客当然也知道,但一般来说不能不去,否则谁也不会再收留他们,说不定还会给主人一刀劈死。而且那时主人对门客可谓待遇很好,他们自家的子弟,庶出的,每天都要去田里劳作,门客却可以不干活,吃香喝辣,高等的还出有车,食有鱼,日子过得别提有所滋润了。除此之外,有时还要满足门客的一些无理要求,比如另一个同样喜欢养士的平原君,他有一个邻居是瘸子,有一次此邻居找上门来向平原君哭诉:“昨天我去井里汲水,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竟然听见有人讥笑,抬头一看,原来是您的宠妾。您想想,我一个瘸子,日子过得已很不易,心灵很敏感,如今提个井水也要被人笑,还怎么活下去?”平原君和颜悦色道:“我让她给您道歉怎么样?”瘸子说:“道歉?道歉管用还要警察干嘛?在魏国找警察管用,我还要找您干嘛?啥也甭说了,我别的要求没有,就希望得到您这个宠姬的脑袋出气。”
平原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瘸子苦大仇深的脸,知道不是玩笑,有心和他谈谈法律,说什么笑一声顶多是不礼貌,连犯罪都算不上,更谈不上斩首之类,转念一想,何必跟一个瘸子较劲,看样子这家伙也没读过书,讲道理只怕三天也讲不清,随便应付一下算了,于是笑着说:“好吧,您老人家先回去,回去我就斩。”
瘸子倒也乖,看平原君答应,也就走了。平原君回去把这当成笑话说给门客们听,门客们却都不笑,绷紧了脸面面相觑。平原君看着纳闷,养了一帮粗人就是不行,这么好笑的事都没个反应,比猪还蠢,要不是看他们有两膀子力气,我真为自己那些粮食不值。心里虽然这么想,嘴巴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些门客竟然个个找理由辞职,一年之内走了一半,也就是一千五百人,比一个团的人数还多。想想把这些人拉出去殴斗,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啊。平原君有些心痛了,召集剩下的宾客开了个扩大会,严重表扬了留下来的门客,并要大家群策群力,献计献策,想出吸引新门客的好办法,最后总结道:“我赵胜别的没有,就他妈的钱多,粮食厚,希望有人来帮我花钱,帮我消费粮食。”我们南昌人有句话,“不得饭变屎”,本意是讽刺,说没有你来吃,我担心自家的饭变不成屎咋的,表现的是一幅农家人爱惜粮食的态度,可是人家平原君赵胜不,人家真就是恨自己钱多粮食厚。
平原君说完这个,有人举手道:“报告,我有话说。”平原君喜道:“快讲。”此人道:“主君啊,您知道大伙为啥都离开您吗,因为去年您那个瘸邻居被您的宠妾讥笑,您不但不肯杀了那个姬妾谢罪,反而当成笑话跟我们说,当时我们都没笑,你还以为我们智商低是吧?实际上是您有问题。要说您也太重色轻友了,大伙跟着您这样的主君,心寒啊。其实我也想走,只是暂时没找到更合适的饭碗。要找到了,早就走了,大伙说是不是?”众门客齐声附和:“是啊,我们寒心啊!寒心啊!”平原君大惊,没想到自己的打手纷纷辞职的原因在这,当即保证:“来人,把我的宠妾绑来,我要亲自杀了给邻居谢罪。”宠妾绑来了,他看着宠妾千娇百媚的样,真有些舍不得,但没办法啊,只好再亲最后一口,拔剑忍痛斩下她的头,血淋淋地提着,敲锣打鼓去邻居家赔礼。邻居有些不高兴:“我说公子,叫你杀一个人,竟然杀了一年,也太费事了,就算给她喂三鹿牛奶,也没有这么慢。早知道你手脚这么不利索,叫我帮忙啊,我腿虽然瘸,手却还灵便,保证分分钟搞定。”平原君苦笑着说:“是是,下次一定请你老人家帮忙。”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都知道了,没过多久,那些辞职的门客果然都回来了。
由此可见,门客是群什么人?其实就是流氓。这些人大多好逸恶劳,想靠着两膀子力气混饭吃,主人养他们,也是图他们的力气。当然,他们基本上也会像狗一样忠诚,主人叫干啥就干啥。孟尝君鸡鸣狗盗的事就甭说了,人人皆知。那次他刚从秦国逃回,路过赵国,赵国的百姓都争先恐后来围观,想看看这个名闻天下的公子长啥样,见了之后都大为失望:“原来个子这么矮,相貌这么丑。”“唉,奴家还暗恋了他好多年的,谁知是见光死啊,这也好,免得朝思暮想,耽误了终身。”“竟是个糟老头子,什么公子啊,晕死。”
孟尝君在车上听得满面羞惭,勃然大怒:“这帮家伙敢嘲笑老子,给我杀。”一大帮门客马上提剑上去,对围观人群连砍带杀,像砍瓜切菜似的,那叫一个痛快,几乎把一个小县城的人都杀光了,真是血流成河。孟尝君这才消了点气,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让你们瞻仰就算眼福了,还指手画脚,嘴巴不干不净。这下好了,去见阎王诉苦罢。”带着自己一帮流氓门客扬长而去。
总之,所谓门客,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所谓养士的公子,就是流氓头子。他们本身也都是有爵位的人,出身贵显,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自甘堕落,要当流氓头子。这样的人,国君自然也很讨厌,据史书载,魏王一直很防备信陵君,不给他任何兵权。司马迁还因此为信陵君诉苦,说魏王嫉贤妒能,导致了信陵君心里不痛快,郁郁而终,其实这话很不客观,如此自甘堕落的流氓头子,能把兵权交给他吗?司马迁这个人按说人品不错,就是历史观有问题,脑子不大清楚,不过话说回来了,他毕竟是个两千年前的人,眼光有局限,硬要求他的思想达到我这个高度,也不大现实,是不是?
而张耳就曾是信陵君流氓门客圈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