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洗。
在偏西北的街巷中,素衣少年独自行走,他的周围缠绕着一团银色的火焰,黑夜中,它便是天上为寻不到方向的人的指路明星。
自从到了帝都,君赦能感知到银火所透出的浓烈气息,强烈的它牵引着自己在墨色中寻找心的静。
似乎……每一次,它都是在太阳落山后出现;每一次,它都是在为他的下一步作打算。冥冥中,自己已经被它拴上了一根绳,扯不断,也断不了。
不过,既是师父送的,那便是最好的。
路的前方,君赦远远地就看见了两列六只的灯笼。笼中的火苗明明是褐紫的,焰心透出的光却是莹莹橘色,很像落山的太阳,却比它阴暗了很多。
君赦偏头,停下了脚步,他空清的瞳孔映着这条深不见缘的“空巷”,心中很诧异。
他知道如今的每一步都是银火在牵着他,只是为何,他总是觉得这条巷子未免也太安静了一些,安静得有些不平静。
君赦自然是不知道的,皇城的西北处,那里有清尘楼、白雁塔还有五尊宫,这三个地方要么至恶、要么至善、要么至圣,这里是连朝中大多文臣武将都不敢轻易踏入的。之所以静,也许是人为,有时候表面上一帆风顺,事实上却未必如此。
这里,也是。
银火从君赦的腰间游下,有了生命一般地在橘色下跳动,穿梭到那挂满灯笼的屋檐下。银火和一团紫火隔着纱纸相互浮动。
君赦沉思,这两团火是在用火的表达方式交流吧,师父说世间万物都有灵性,有它存在的意义,就好像他能感知到万物生命的沉浮,而他的感知,也赫然是许许多多修道修仙者欠缺的。
那些人少这个机缘,因才无法得道,而君赦却是“有缘无份”。他的历经千年百年,冰棺里只能听到自己呼吸,仍寒气渗入肌肤,让寒冷侵入腹中的生活,已经是他的一个噩梦。
君赦想起怀墨谷中的冰窖,心中顿时也寒了一片,这一次,他断断是不会了。他虽然没尝试过什么是百世轮回,但想必那滋味并不好受。师父不也总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吗?
银火究竟是什么东西,君赦不知道。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君赦不知道。
师父为什么让他来此,君赦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里可以找到上古玄灵圣器;师父,不会害他;他信任师父,超过了相信自己。
……
面前君赦的院落给他的感觉很诡异。它比一般的酒肆茶坊要大,而且大的不是一星半点,他眼中的院子除了少了那么一块牌匾,其它的都很正常。
可是……隐隐约约中,让他有些怕。
怕什么?
不知道。
君赦眸光微动,督向银火,既然它为他引了路那就走下去,他伸出手敲响了广漆的大门。少年似面瘫的脸上多了三分安之若素。
轻浅的敲门声在旷阔的巷子里回荡,犹如低低的龙吟,在叹息着时年的苍短。
院子里,身穿祭服的道人背对着朱门,一双睿智的眼充满了笑意。他一边拉起宽大的袖子,一边思考着。
唔,会是谁来呢?西北的夜已经深了。
夜深了,只是西北的夜深了而已。
听门外有条理的敲门、气息,应该是个少年,那小子刚离开,这么沉稳的性子也不会是他。
那又是谁?
宗氏、四尊还是九书?
亦或是都不是?
恐怕,后者可能性更大。
宗氏这些年由君帝司风顾接手,丞相顾安恙、外戚重臣容氏一族辅佐,倒也翻不起什么风雨。宗氏确实容不下柴书,两年前的事已经是一根导火线,只是他们正处于内忧外患的争斗中,区区一个柴书想必他们是不会放在心上。
再说四尊,君上原本就属于宗氏,他动不了手,也不能动手,柴书二字早已深深地牵绊住了他;禅玑的性子如同北面不曾变化的云朵,有时甚至道人都无法猜测出禅玑想干什么,但他们是在一条船上,谋了柴书对禅玑没有好处;浮生是余下四尊中最沉稳的,她似乎没有目的,对于十书没有目的,对于司风顾没有目的,对于那座塔也没有目的……看起来是很好,只是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越可怕,越深不可测,也越没有任何理由溃败柴书;圣甫阁下,是这个世上能让道人为敬佩的为数不多的人,他很有城府和谋略……他若是想辱没柴书也是没有必要让一个毛头小子前来。
至于九书,他们至于么?怎么说柴书也是十书之一,哼。羞辱了柴书,与羞辱它们又有何区别?
……
道人一面转身,一面弹起手中浅碧色的荧光,朱红的门上映着他的光。缓缓地,缓缓地打开了……
君赦第一眼所见到的就是道人嘴边的笑,弄得他有些迷茫。
道人缓缓走上三层的台阶,来到君赦的面前,眼睛不容一亮,好聪慧的眸子。
“你,叫什么?”沉稳的声音洒落在君赦的耳畔,让他的心紧了一下。
君赦小小地推开几步,弯下腰,轻轻一拘礼。“在下君赦,字久之。若冒犯阁下,请恕罪。”
浅浅如溪流缓慢流淌的音泽,悄悄地让两岸红花绽开。
君赦没看到道人的那轻轻一皱眉,双手就被人虚扶起来了,紧接着就听到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音。
“呵,姓君?好孩子。“
道人瞥了君赦一眼,示意让他跟着自己进去。
君赦眨了一下睫毛,眼中剪影阑珊,身旁互相戏弄的火苗也不知何时溜走了,他与道人始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不敢僭越。
他觉得,面前的人,需要他的尊重,至少对他而言,是要尊重的。
”久之,到这儿来,何事?“
两个人明明就不认识,久之久之,未免叫的有点过于熟悉了。
道人没听到君赦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盯着君赦的头顶看。”嗯?“
”哦。“君赦才刚刚反应过来,”抱歉,我……我失神了。“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哈哈,无妨,无妨!“道人不知怎地就笑了,可能是他这半生都生活在困苦、拘谨中,很少有人能如此至纯。
”呃……“君赦有些无语,对于这样年迈的老人,他也只有陪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