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很奇妙。
透澄的白色中掺杂着碧色,清浅的碧色中凝绽着金色,这三种不同的颜色在天上不均匀地扯开它们的裙摆,如同灿烂的烟花,却又比烟花更真实,怎么能不妙呢?
或许,正因为奇妙才有东方帝都的高楼。
初曦,帝都。
淡淡金色笼罩着整个帝都,参天耸立的白雁塔与清尘楼并肩,它们一起冲破层层云霄,达到凡人所不可及的高位。
至少在常人的眼中,它们已经高得看不见边了。
清尘楼下方的几层楼阁上,白纱飘扬在透着自然气息的空中,浮动着、翻卷着、与风一起疯狂。焕发而来的是一种不自然的青色,轻轻蔓延在西方的半边天。
不知在第几层楼上,白纱后隐隐有一片白紫的身影。白紫朦胧的身形削弱,衣服倒是很宽大。
那身影的主人迟迟不动,是静望,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
长满了青柿子的林中,雀鸟成双,它们挥动有着斑驳的翅膀。也许是因为吃到了涩涩的柿子而惊起,也许是因为身旁那只与众不同的鸟儿而惊诧。
那鸟儿和其他鸟不同,它有三条尾巴,深青色的尾翼上有黑色的斑纹;浑身充满了雪青色的毛,幼稚如它,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青碧色的眼透过眼前的树木远远地瞄着那座塔,可能,它想飞上塔的云端吧。
“丁!”一声清弦惊起。找那声音的来源。
惊到了柿林中的鸟儿,众鸟乱飞,唯独青鸟儿拍拍自己矫健的翅膀,循着琴声一路飞翔。碧瞳中,闪烁着的是熟悉的光芒。
它闭着眼睛,用自己的心去重新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心去寻匿熟悉的声音。
……
清尘楼,那帘纱帐后,一个女子在弹着泛着红色的琴,识琴、知琴、听琴、懂琴的人一定能够知道,那琴是洪荒三琴之一的风雷琴。
风雷琴加上神曲的奏曲,能使天地变色,由阴转阳,由暗变明。
这女子所弹奏的并非神曲,所以也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神曲的每一节乐谱都蕴含着深奥的玄机,有时就算拿到一流的琴师手中,琴师也不一定能看透。神曲也是讲究机缘的。
而能弹奏神曲的,非神即道。
她窕窕的背影被初阳拉长了,两鬓的发上缀着发带,一根长,一根短,长的发带也和白紫的长裳一样落到了地上。
琴声,好像流水,从高处往下落,一泻千里不复还;如残花,独自倚靠在北风萧萧中……
突然的奏起、突然的停下指尖流转的音符。女子抬头,依稀看到青鸟儿正在空中无所顾忌地飞着。似是浅笑,又是嘲讽地说道,“果然,纵使给予千年的时间,也改不了听到风雷琴的声音便降临的习惯。”
夏风卷起清帘,好巧不巧地掩住了青鸟儿。它在飞,原本找寻的东西找不到了,那眼睛透着绿油油的火焰,想要把这扰人的帘子扯断,可它知道,它不能这样做。青鸟儿似乎没有看见帘后的人。
它在空中盘旋的时间久了,就累了,高傲的鸟儿终于回到了原点。
听不见风的声音,只有清尘楼上,白影连连。与风气交融的话语,“最后的机会了,南门——会开吧。”
帝都有三十一道门,处于南边的有九道。
……
夕阳像鲜血一样将半边天染红,帝都南门的官道上已是人烟凋零。汜水环绕在城角边,那里有一座东阳行宫,住着一个貌美的女人。她是人族君朝公认的美人儿。
官道的草坡上开着星罗一般的野花,将草坡包拢。灰白色的衣角触碰到野花,瞬间被沾满暗红色的花粉。
简陋的包裹伏在君赦的背上,他一路面无表情地行走着,只觉得帝都带给他的感觉和在怀墨谷中很不一样。怀墨谷是他生活了无数年的地方,那里处处是生机。春日绿色会泛滥,夏日艳阳会照耀,秋日绿色会衰退,冬日天上会飘雪。就算是这样,也是没有春夏秋冬的分别,实在是令他感觉不到温度,仅仅是外观上的改变,实质上,该生长的一直在生长,绵绵不休地在生长。
他曾问过师父,为什么要叫作怀墨谷,师父说是为了纪念一种逝去的鸟儿,叫“墨”。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墨的鸟,而事实上也没有一种鸟儿叫做墨,“墨”可能是师父心中的所想吧。
而帝都,却没有怀墨谷中的生机,这里有朱红色的城门,灰白的城墙,将军似金鳞的铠甲,就是看不见绿色,看不见生机,嗅不到生命的活力。
他一步一步进入帝都的城门,朱红的它就像是一张巨口,吞噬着人的良知,这里是本性的战场,战场上硝烟漫漫。人们善良的本性早已在那富丽堂皇的朝廷中逐渐弥散,一切的祸根都是“权”之一字。
有权者,或许可以掌控天下,却可能得不到民心;天下,是属于民心的;民,是一个政权的基础;可以无朝廷,但绝不能无民。
……可是,在风云涌动的朝廷中,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注意到这一点。都是各自为名争利,也为此舍弃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也将成为奢望。
所以君赦何止是感受不到帝都的生机,恐怕连活色也感受不到,阴霾的气氛其实并不适合他。
暗红色花粉在君赦的衣角边,扩散成一盘棋局,局中黑子与白子正在相互厮杀,不肯让对方半分。
君赦在黄昏下的帝都里,与很多人擦肩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帝都的风气。
君赦很素朴,素朴地让人发觉十分简陋,他不知道奢华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素朴也好,奢华也好,都是一种无形的感觉,同道德良知一样,都是看不见的感官。
他文不成、武不就,却通法。他知万物的心声,有他自己的法,闭上眼便能感受到天上光火的一熄一落,他普通也不普通,他自觉“轻若尘埃”,是这纷乱世间的微小之物。
君赦笑了,为自己一如既往的感觉而笑。师父说过,他长年被封在冰棺中,无声寂静容易感知到外界的气息,也是这样才练成了他的“法”。
踏入了帝都也许是他的一条不归路,在这条赤红的路上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君赦不后悔选择这条路。
……这条路也注定了将要风雨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