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告奋勇的蒋干
一只楼船趁着夜色倏忽驶向乌林方向,离岸边不远,周瑜命令抛锚,自己登上望楼,窥视
曹营,发现水军营寨虽然只是粗具规模,却也井井有条,他心里明白,诸葛亮所言非虚,蔡瑁、张允还算懂得水军。“必须先除掉这二人,才可击破曹兵。”他心里暗想。
他正思虑的时候,曹营也发现了周瑜楼船,赶忙击鼓示警,很快水寨门大开,从中飞驶出十几条艨艟斗舰,向周瑜楼船扑来。周瑜忙令:“起锚。”
楼船上士卒一起摇动桨橹,好在赤壁在乌林的下游方向,顺江行驶非常快疾,曹兵追赶不及,只好中途而归。
曹操听见东吴军队偷窥营寨,也不以为意:“他们军力远不如我们,就算偷窥,又能怎样?待到春暖花开,就有他们好看的了。”
这时一个帐下身长八尺、面容俊秀的中年幕僚应声道:“丞相是想兵不血刃获取东吴,还是想以武力服之而后快呢?”
曹操瞥了这个儒生一眼,感觉有些面生,他心里想,废话,要是能兵不血刃征服东吴,当然千愿万愿。这不正好说明我能以德服人吗,不是更可以让天下人心悦诚服吗?不过嘴上倒还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以德服之,兵不血刃,当然更好。君是我帐下的谋士吗?怪孤眼拙,竟然不认识,请君恕罪。”
那儒生道:“毛遂当年不自荐,连贤明的平原君也不知道他是谁。不怪丞相,怪臣无能罢了。臣姓蒋名干,字子翼,乃九江郡人,和周瑜是同州桑梓,自幼也有些交情。臣才智驽劣,自蒙擢拔于帐下效命以来,未有尺寸之功报效丞相,甚为惭愧。此番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去对岸说服周瑜率兵来降。”
曹操大喜:“子翼君谦虚了,若真能说服周瑜投降,孤一定在皇帝陛下面前保举君为列侯,封万户。”
蒋干道:“丞相放心,臣到赤壁,定要成功。”
曹操道:“需要置办何物?”
蒋干道:“只消一个童子随从,二仆驾舟,其余不用。”
很快,蒋干率领一个童子,飞舟朝赤壁驶去,远远撑着一面旗帜,表明自己是使者,不是士卒。东吴巡逻士卒看见使者徽帜,没有射箭,径直将他迎到岸上,并派人火速报告周瑜。
周瑜这时正和将士在一起苦苦思考对敌的办法,突然士卒来报:“曹营有船来到,被我们截住,船上一个中年儒生,自云名叫蒋干,乃是都督的故人,要求拜见都督。”
周瑜莞尔一笑:“蒋干,这竖子原来投奔曹操了,我们久不见面,此刻曹操派他来,一定是充当说客。”他略一沉吟,脑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蒋干还像以前相处的时候那么迂腐,这个计策说不定管用。而且不管怎样,死活也得试一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于是他下令大开寨门,隆重迎接,并亲自盛装来到渡口。
蒋干身后跟随一个小童,器宇轩昂地走了过来。周瑜赶忙紧走几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道:“子翼兄,自少年一别,十几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蒋干见周瑜对自己这么热情,刚开始还少许有点忐忑的心放下了:“无恙,只是生活困窘,远不如公瑾兄这样手握重兵,驰骋天下的威风啊。”
周瑜笑道:“岂敢,瑜不过是受孙将军驱使,身不由己,子翼兄不臣王侯,与清风明月为伴,偃仰啸歌,这才是真正的潇洒啊。”
蒋干脸色尴尬,干笑两声,道:“哪里哪里,不瞒公瑾兄,干如今在曹公帐下做事,仕途坎坷,所以越发敬佩故人啊。”
周瑜假装愕然:“哦,子翼兄当年一直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没想到到底还如瑜等,未能免俗啊。兄既从曹公处来,难道是为曹公做说客吗?”
蒋干赶忙否认:“哪里哪里。我和公瑾兄久别想念,特来叙旧而已,兄奈何疑我为说客?”
周瑜笑道:“我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
蒋干佯怒道:“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请告退。”说着假装转身要走。
周瑜赶忙追上他:“只因身在军中,未免无端紧张,子翼兄莫怪,且请进营寨一叙。”说着挽住蒋干的胳膊,一起步入大帐。
这时楼船船舱里已经摆好宴席,周瑜带着蒋干步入,诸将皆甲胄整齐,英姿飒爽地排列两旁。周瑜对诸将道:“此乃我同窗契友蒋子翼也。虽然从江北到此,却不是曹贼说客。君等勿疑。”又解下佩剑给太史慈,道:“君可佩我宝剑当监酒官,今日宴饮,但叙朋友交情,不许谈军事,否则君可当场斩之。”
太史慈道:“末将遵命。”接过剑佩在腰间。众将开始觥筹交错,劝蒋干饮酒。蒋干望着太史慈,心想,劝降这种事本来也不好当着大庭广众施行,所以周瑜是多此一举,但是否这从一方面暗示了周瑜的态度呢。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想让我提到劝降的事,他绝不会投降。想到这,他有些忧虑。但一转念,或许周瑜知道我的来意,但怕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隐秘之事,一旦传出去,就算想投降也做不到。谁能确保诸将中没有孙权安插的亲信?周瑜啊周瑜,你也太小看我蒋干了,我蒋干虽然忠厚,但忠厚绝不等于愚蠢,我会在大庭广众之间劝降吗?想到这,蒋干又很快高兴起来。
饮了几杯,周瑜豪兴大发,道:“子翼,且来参观我的军士。”说着拉起蒋干的手往帐外走,蒋干身不由己地跟着周瑜。
帐外军士皆全副武装,持戈执戟傲然屹立。周瑜对蒋干道:“我之军士,颇雄壮否?”
这些士卒虽然矮小,倒也精干,不过比起曹操的北方士卒,似乎要羸弱一些。他们或许摇船的功夫还不错罢,要是在陆地上,肯定只是曹兵的屠杀对象,蒋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不赞:“真熊虎之士也。”
周瑜愈发得意,又拉着蒋干走到帐后一望,粮草堆积如山,周瑜道:“我之粮草,颇足备否?”
蒋干心里简直要笑出声来,这点粮草算得了什么。曹丞相光在江陵仓缴获的粮草,储量就达三百五十万石,足以让三十万大军整整食用一年。东吴想抵抗曹操,简直是以卵击石,待会私下里把这层意思向周瑜好好说说,应该可以说服他投降。但是面对诸将的面,他也只能唯唯连声:“兵精粮足,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周瑜大笑道:“想我周瑜和子翼同窗读书时,不曾望有今日。”
蒋干继续吹捧:“以吾兄高才,实不为过。”
周瑜抓住蒋干的手:“大丈夫出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假使苏秦、张仪、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说罢朗声大笑。
蒋干望着周瑜得意的嘴脸,心想,如果说服得你投降,那我就是大功一件,可以封列侯,纡金拖紫。而你不过是个降将,未必能封到列侯,那时你就要拍我马屁了。想到这里,不禁高兴起来,也附和周瑜,朗声大笑。
周瑜又抓住他的手道:“来,我们回帐再饮,这次还要让你见一个人。”说着对身边随从道:“快去把夫人请来。”
2 美色撩人蒋干晕
两个人进了帐篷,很快从楼船上方楼梯上冉冉走下一位女子,身着素色绵袍,衣襟处绣着精致的栀子花图案,举止轻盈,尤其是容颜绝色,使她步下楼梯的姿态宛如仙女下凡。蒋干是个男人,对漂亮女子有着寻常男子一样的好色之心,他只望了那女子一眼,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搁。他已经猜到这是周瑜的妻子,周瑜的。他的心像一块石头,掉进了深深的水潭一般,不由得暗叹:周瑜啊周瑜,也许很快你就没我爵位高,地位高,但我这辈子却不可能有你这样的艳福,就算你现在马上死了,也算是值得了。
周瑜哈哈大笑道:“子翼兄,这位便是贱内乔氏。古人云,朋友订交,须登堂拜母,入室见妇,吾母已亡,我妇却正好在军中,可以效法古人了。”
蒋干傻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只知道下意识地说:“好好,吾兄有了妻室,我现在才知道,才知道。”眼睛也不敢看小乔。
小乔倒很遵循礼节,举起酒爵,对着蒋干敛衽盈盈一拜:“妾身乔氏,拜见子翼兄,请尽一爵。”
蒋干脸色通红,这时一个侍者举着漆盘到蒋干跟前,漆盘中有酒一杯。蒋干赶忙取过酒爵,对小乔道:“多谢嫂嫂,干不胜荣幸。”说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一爵饮尽,大家一起落座,继续啖肉饮酒。周瑜佯醉道:“子翼,贱内姿色如何?”
蒋干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公瑾兄,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周瑜看出蒋干语气中的嫉妒,心里暗笑,这个呆子,当年一起同窗念书的时候,就因为生性呆,老被人捉弄,现在人到中年,呆气一如既往。不过这时他也不得不谦虚一下,笑道:“哪里哪里。她的姐姐大乔,那才真是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啊。”
蒋干有点微醺,连连摇头:“天下竟还有比尊夫人更美的女子,我蒋干可是万万不信。”他借着酒醉,摇头晃脑,眼睛不时地偷瞟小乔。
周瑜道:“子翼兄,我知道你肯定会不信,也罢,等击破曹操,我亲自带你去京口,如果有幸能让大乔夫人赐见一面,你便知道我绝非虚言了。”
蒋干眼睛灼灼放光,好像能看到仙女一面就可以满足而死的样子。周瑜瞥了他一眼,又叹道:“她是孙讨逆将军的遗孀,艳丽无匹。”
座上的诸将面面相觑,一脸同情的神色。
3 吴太夫人病入膏肓
京口。孙权正和群臣在殿上商议军事,他们急切盼望前线的消息,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
张昭安慰他道:“主公担忧也无用,不如先把手边的事做好,倘若周瑜和曹操开战,我们必须立刻发兵进攻合肥,让曹操首尾难顾。”
孙权又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怎奈太夫人最近身体有恙,孤若率兵出征,如何放心得下。”
顾雍赞道:“主公真是孝子,不过臣以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使宗庙社稷不堕,才是大孝,主公还是集中精力准备军事才是啊。”
孙权点点头,默然不言,堂上一片沉闷。正在这时,他盼望的好消息终于来了,一个内侍匆匆进来,递上一封书信,说是邮卒刚送到的捷报。
孙权大喜,拆开书信,信上告知江东士卒和曹兵初遇,甘宁为先锋,斩首先登,击破曹军的先锋,挫了曹军的锐气。现在两军分别驻扎乌林和赤壁相持。
“周郎,周郎在赤壁遭遇曹军,首战开捷。” 孙权扬起书信,声音有些颤抖。
堂上登时一片欢呼:“万岁!万岁!”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
张昭道:“好消息,主公赶快去告诉太夫人,她听到佳音,病情定会好转。”
吴太夫人满脸沉疴之色,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在周瑜出兵后不久,她就开始卧床不起了。她有时怀疑,是不是这仗一定会打输,上天眷顾她,不想让她亲眼见到孙家覆灭。要是这样,她就算死了,又怎么放得下儿孙?她脑中经常浮现儿孙们被曹操的士卒押到刑场,一个一个砍下脑袋的样子,就像他们当年砍下王晟一家的脑袋一样,老少无遗。想到这些,就愈发辗转不安。她想起王晟当年痛苦绝望的眼神,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在那场屠杀后,王晟就疯了,好几年后才死在马厩里。如果上天要让曹操屠杀他们孙氏,那一定是报应。
大乔和孙权的夫人潘氏倒是每日晨昏定省地在身边侍候,但吴太夫人能看见大乔对自己的冷漠神情。同是作为女人,她不大能理解大乔的想法。她知道大乔心不在他们孙家,虽然这个人已经为孙家生了一个儿子。从大乔的眼中,她似乎能时时看见对孙家的鄙视和厌恶。吴太夫人自己也是江东世家的女儿,当年孙坚向她家求婚,他们家也根本看不起孙坚这个流氓出身的将领,阖家商议是谢绝。但是又怕孙坚恼羞成怒,挥兵杀了他们全家。这在乱世中,是完全可能的。不管天下太平的时候吴氏家族是多么趾高气扬,但乱世中手头没有兵,就像羔羊,只能任人宰割。普通百姓死得像蝼蚁,世家大族也好不了哪里去。自从黄巾之乱以来,中原士大夫遭到族灭的不知凡几。吴太夫人听说了家族的苦恼,毫不犹豫地请求嫁给了孙坚。起初她也不过是抱着献身的精神,后来就真的喜欢上了孙坚,她为他生了一堆儿女。她景仰丈夫是个英雄,她自豪儿子也是英雄,比那些文弱的士大夫强很多。她觉得大乔嫁给了她儿子,也应该为她的儿子自豪,她的儿子又英俊又能干,年纪轻轻就打下了如此广阔的家业,哪一点配不上她大乔?可是大乔竟然没有丝毫高兴,她憎恨大乔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派,当她发觉孙权也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之后,尤其愤怒。伦理问题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她还看见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对孙权的轻蔑。这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自己两个英武的儿子会配不上她?好在如果不行,还可以将之消灭。消灭,就是这样!他们孙家有刀,看不顺眼的就可以除掉。吴太夫人在孙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孙家的思维方式和行事习惯。任何不肯服从的,都必须死。骄傲是附着于肉体的,没有肉体,骄傲也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正盯着帷幕发着呆,孙权悄声进来了,跪在她床前的青蒲上,施礼道:“拜见母亲、嫂嫂。”
吴太夫人转过头来,两眼失神地看着孙权,道:“前线……可有……消息?”
孙权道:“臣正为此而来,好消息,刚刚接到邮传文书,周瑜等在赤壁遭遇曹操舰船,甘宁率先锋队和曹兵发生激战,斩曹军水军都督蔡瑁之弟蔡鑂?,大获全胜。现在周瑜在赤壁下寨,和曹操军队隔岸对峙。”
吴太夫人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很好,我早知道周瑜一定能赢。你说是吗?”说着吃力地转过花白的脑袋,面对床前的大乔,露出征询之色。
大乔没想到她会征询自己的看法,心中一惊,赶忙敛衽道:“祝贺太夫人选人得当,臣妾深为拜服。”
吴太夫人喘了口气,道:“倒不是老妇我英明,而是你故去的丈夫能干,周郎当年肯投我东吴,也都因为对你丈夫服气。”
孙权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大乔不知她话中的用意,默然不语,吴太夫人望望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回自己宫里去罢,人多反而嘈杂。”
大乔道:“那臣妾明早再来探视。”
吴太夫人喃喃地说:“也许用不着了——去罢。”
大乔望着吴太夫人脸色,愣了一下,又拜了拜,拉起孙绍:“儿子,跟妈妈回去,明早再来看望奶奶。”
吴太夫人道:“把绍儿留下,你先自己回去。”
大乔有点奇怪和犹疑,吴太夫人道:“我想多看看孙儿,舍不得吗?”孙绍倒很乖巧,见母亲尴尬,赶忙道:“母亲你先回去,我再陪奶奶玩会,就会回去的。”
大乔笑道:“岂敢舍不得?那臣妾先告退了。”摸摸孙绍的头顶,道:“好好安静呆着,不要惹奶奶生气。”
孙绍道:“母亲放心,孩儿不会的。”
大乔道:“那就最好。”又向着孙权:“主公,臣妾先告退了。”说着轻轻走了出去。孙权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目送她出门,嘴里道:“嫂嫂慢走。”
吴太夫人望着孙权,眼里射出一丝阴鸷的光芒。孙权回头看见母亲的神色,吓了一跳,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心不在焉地劝慰:“母亲多多安歇,就会痊愈的。”
吴太夫人哼了一声:“听天由命罢,对了,你不是说一旦周瑜和曹操相持,你就要亲率兵攻打合肥,以为呼应吗,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孙权道:“会稽郡内山越刚刚平定,征调的士卒正奔赴京师,大概一旬之内才能聚集三万兵马。”
吴太夫人道:“有三万兵马,不少了。当年你哥哥继承你父亲的兵马不过一千多,却打下了江东六郡,你可不能输给你兄长。”
孙权道:“臣岂敢和阿兄相比,无论哪方面,臣都不能望阿兄项背。”
吴太夫人道:“那也未必,你兄长虽然骁勇,却轻佻果躁,是以死于匹夫之手。你性情沉稳,绝不会犯这个错误,但是,你却没有你兄长阔略大度,否则我就算马上瞑目,也会含笑九泉的。”说着挤出一点笑容。
孙权突然有些感动,泪水流了出来:“是,臣一定以阿兄为榜样,时时警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