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草一开始总是推脱说不唱歌,在我这位金牌嘉宾的盛情邀请下,也不得不同意了合唱,一首我们曾经每天都哼的歌,出乎意料的不是东方神起的歌,而是属于我们的友情之歌——范范的《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怪草第一次在电台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激动地给我打了电话,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贴切如我和她。在我们还不太懂得爱情真谛的年龄,唱着夹杂爱情词汇的歌曲,用它诠释出友情的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应验了很久之后的我回想起我和怪草,还有乐遥的三角关系时所做的决定——不管是多喜欢的人,都无法动摇怪草在我心中的位置。
担心影响了其他病房的病友,老爸把音响声音调低,我和怪草也没敢放开声音来唱。
明明最初是欢快的曲调,却被情感渲染,唱出了悲伤的味道,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
——好学生的姿态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谁知道后来关系那么密切
——是怪草的盆栽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记得那天的夕阳,还有那天她语气淡定内心却澎湃地说出我们共同喜欢的偶像。
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
——温柔安静、成绩优异的怪草,做什么都走激动派、说话不经大脑却被怪草说成是率真的我,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却也能像夏秋两个季节,交叉相错在一起,总有交集,温情交织出我们的故事。
病友们有节奏地跟着节拍为我们鼓掌,我转眸看着怪草,她也一样看着我,彼此对视时会说话的眼睛,只是短暂的几十秒,便将这段时间的隔膜消除。唱到高潮时,老妈却推门进来叫道:“嗡嗡!值班医生过来了!”
敌人已经杀到了病房门口,想把眼前的设备都毁尸灭迹是不可能的,怪草担心地看着我:“嗡嗡,这可怎么办?”
我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胆子,说:“没事,大不了就被医生骂几句,怪草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我摆出英勇的架势,活脱脱的英雄形象顿时树立了起来,乐遥却拦住了我,说:“我来。”
“这是我的主意,敢作敢当,不用你当替死鬼。”我斩钉截铁地说,听到门口老妈她们已经和医生开始交涉了,我推开乐遥,抬腿就要冲出去,乐遥却死也不让,我们俩僵持在那儿,气氛变得怪怪的。
一直主持全局、调动气氛的老爸喝住了我们:“你们俩都走开,这是大人的事情,谁要你们小孩子掺和了,都在里面待着!”说罢,自己就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我们在病房里连声也不敢出了,默契地屏住了气,听着门外的动静。当时在我们眼中,势必要和医生理论得你死我活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相反的,老爸老妈他们很快就进来了,一同跟进来的还有医生和护士,也有看热闹的病友。
老爸一进来就过去扛音响,紧接着护士们又帮忙搬其他设备。我傻眼了,以为他们是来没收设备的,没想到竟意外得到了医生的支持,把活动场地从病房搬到了活动室,从最初的个别病房到疗养院全民参加,一场秘密歌唱比赛就这样演变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KTV大会。
虽然计划有了大变动,但主题却依旧没有变。
最终,《一公升的眼泪》作为奖品由乐遥颁给怪草,她接过书,久违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你们这算是黑幕哦?奖品只颁给我一个人。”
我坏笑:“这绝对不是我设计的黑幕,是某人偏心而已,只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是很用心的礼物哦!就算是黑幕,也必须收下,不然就枉费了某人在书店蹲了一个下午才选到了这本书啦!”
怪草明白我说的是谁,她瞥了一眼乐遥,便迅速埋头假装是在看书,可是,脸却红得像在发烧。后来,每当想起当时的乐遥与怪草之间似有似无的爱情痕迹,我常常忍不住假设,如果怪草恢复了健康,那么,她与乐遥的未来又会如何发展呢?
那天离开医院之后,迎来了该死的期中考试复习,于是,又是连续两个星期因为学校加快教学进度而不得不中断到医院看望怪草。而周末,我还是按照曾经的习惯,到了晚上就上网,先是到博客更新日志,以前写的都是每天与怪草做了什么,而现在更多的是怪草的病情如何、我到医院看望她云云。
我还会跑到她的博客,虽然明知道不会看到奇迹,却依然期盼奇迹的到来,希望哪天能让我重新看到怪草的日志开始更新。
我还会到云端森林逛几圈,看到与在中有关的新闻就摘抄下来,等去医院的时候,添加到我送给怪草的杂志上面。
没有怪草的世界,缺乏归属感,以前不上网觉得全身不自在的我,现在在网上竟然没待多久就会觉得无聊。我百般无奈地和云端森林的姐妹们道别,正要关掉页面,却看见新消息的提示灯亮起。
一条新消息躺在收件箱,我点开之后,激动了,竟然是怪草给我发的!为了确定这不是错觉,我还揉了揉眼睛,没错,信息中有怪草俏皮的表情。
嗡嗡,你一定被我吓了一跳吧?绝对没想到我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床周末被医生批了一天假,她家人带她去买了笔记本电脑哦,我跟她借来用一下,想碰碰运气,上来看看你在不在。你在就好了,说明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差,是不是?
我确实被吓了一跳,激动得连打字的十指都哆嗦了。
怪草告诉我她已经把《一公升的眼泪》看完了,感触很多。木藤亚也实在太勇敢了,虽然她无法像她一样勇敢,但至少可以从她那儿找到一些勇气。还有病友跟她说《一公升的眼泪》还被拍成了电视剧,她打算跟一床求情,最好是把她也说服了,和她一起在网上看电视剧。
从那之后,我和怪草在网络上的联系又频繁了起来。不过毕竟是别人的电脑,怪草每天都只用半个小时的时间与我聊天,我需要晚自习的时候,她就把想说的话写在博客里,我们在博客上交换着对《一公升的眼泪》的看法,有时候,激烈到几乎要争吵起来。但同时,我们又很迷恋这种交流。就好像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当我们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本书就成了我们唯一相关联的东西,也是我们相互交流时难得的共同话题。
我偷偷决定给怪草画一本以《一公升的眼泪》为模板的绘本,作为她即将到来的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怪草的妈妈偶尔也会与我打电话,她十分欣慰怪草这段时间的改变,她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乖巧懂事的怪草,每天按时吃药,接受治疗,然而可恶的癌细胞并没有停止在她身体里的活动。
无法忘记她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努力扬起的坚定笑容。
无法忘记她躲在被子下面的细小动作,指甲深深地嵌进浮肿的大腿根部,嘴巴上却逞强地说:“我没事。”然而,只是一个转身,泪就跌了下来。
“怪草,那时候应该很疼吧……即使疼得眼泪直流,隔着屏幕的你,还是用轻松的语气对我说,嗡嗡,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多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临回忆的始发地,心底由衷的悲伤更加真切了。每次回到家乡,我都不忘故地重游——我们上过学的校园,一起牵手走过的街道,淘过宝贝、砍过价的小商铺,发誓要吃饱到吐的美食一条街,逃过课的补习班,我陪伴着她走过最后时光的医院……
坐在曾经每天放学都要路过的文具店里,这儿如今已经转手给了甜点屋,我点了一杯咖啡,拿着手机发微博。我在微博上写的都是与怪草有关的故事,就我而言很珍贵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会引来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从最初的几十人,如今已经攀升到了几千人, 这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正当午间,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过着没有休息日的暑假,有两个女生相伴走进店里,叫了两块蛋糕,开始大侃日韩明星。感叹东方神起的解散,这几年红透半边天的super junior也逃不过李秀满的折磨,被搞得四分五裂,再说到最近流行的偶像剧,其中一个女生忽然感叹道:“我还是比较喜欢锦户亮,那时候播《一公升的眼泪》我最迷他了,要是我生病了,也有一个像锦户亮那样的美少年守护着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同伴打住:“少花痴了,生那种病可是要死的呢!不过,那部电视剧里的歌曲我都超喜欢呢!”说着就哼了起来。
我无意偷听她们的对话,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在手机按键上。没想到已经相隔好几年,还会被这个故事击中,我抬起手背擦掉眼泪,像逃亡一般离开。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我不敢在大街上走,便绕进悄无人迹的巷子里,挨着长满青苔的墙垣,泪流满面。
我忽然记起怪草看了电视剧版的《一公升的眼泪》之后,对我说:“嗡嗡,我在网上听说电视剧的版本会加上感情戏,是因为亚也的妈妈一直希望亚也能够体验到爱情的味道……这是为了完成她最大的遗憾与缺憾。”
当时我笑着对她说:“谁不希望经历一段爱情呢?我还在等待,不过,你已经不缺男主角了。”
怪草有些生气地说:“我可一点儿都不稀罕什么男主角,乐遥才不是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再说我也不在乎爱情。以前我们总是想东想西,讨论那些不实际的事情,以为得了绝症,也许会想此生有什么遗憾。其实,这种事情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了,我才发现,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才可以活下去,根本没有工夫去纠结爱情这种缥缈的感情。”
所以说,怪草现在的心境与乐遥很像吧,乐遥也对我说过,这个时候想得更多的是怪草的身体康复情况如何,如果说非要他描述面对怪草的时候心里到底带着怎样的感情,那大概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吧。
在她最难堪的时候,身边少不了他。
在她需要拥抱的时刻,他一伸手就能够将她环绕。
朋友之上,恋人未满。满心只想着一个人,却永远没有未来。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看到他幸福的样子。”
那时,我静静聆听着怪草的话,没有打岔,她微妙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温柔的,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瞳孔深处的怅然若失,骗不了任何人。
我的心旋绕成一股无形的漩涡,挣脱了痛苦的引力,还是说出了最不愿说但也最想给的祝福:“那就好好儿活下去,活着,让我看到你们幸福。”
怪草的眼中闪着泪光,她使劲儿地摇摇了头,许久,才重新开口说:“我觉得我比亚也幸运的是,她在悲伤难过、忍受病痛的时候,身边缺少一个不离不弃的朋友。相比之下,我已经圆满了……在我身边给我最多快乐的人,是你。嗡嗡,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很幸福。”
说完这些话之后,怪草的神情有些沉醉,而我却被感动得哭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只是按照自己内心的引导去做每一件事,没想到这一切,怪草全都能够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