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的眼泪与钱财一样,永远不嫌多……在悲伤中,找到真正的自我,这算是以毒攻毒?
第二天午休时间,我和乐遥约在体育馆附近见面。
闻风赶来的少年,身着全套篮球运动装,靠近了,有一阵运动后汗水蒸发的青春气息。我一开口就直入主题简述了这段时间怪草的身体情况,还有他们家即将面临的财政危机。当然,关键的还有我打算为怪草做的事情。
乐遥听完之后,闭上眼睛,单手托着额头,不断地抚着眉头,凝神冥想,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家的财政危机是个很客观的问题,不过应该不算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有不少人都知道怪草的病情了,我们去跟学校反应一下这个情况,估计到时候会组织大家捐款帮助。虽然募捐到的钱不会太多,但现在这种情况是能帮一点是一点,人多力量大,不够还能再想别的办法。”
我也觉得乐遥说的这个想法可行,于是点头赞同。
乐遥继续说:“我觉得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怪草现在所面临的瓶颈,你说她拒绝治疗了,是吗?”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有些发紧:“她妈妈说她现在根本不听劝,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很消极。我想她妈妈肯定是想了很多办法,都失败了之后,才来找我的……怪草虽然平时总是没有脾气似的,但内心却很固执,这点我相信。”
“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怪草的心态摆正。”乐遥坚定地说。他的话虽然之前我也想过,但是在得到支持和认同的时刻,才真正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在这种时候,好像我天生膨胀得不可一世的乐观和自信也变得脆弱了。
乐遥说:“你说你写了活动构思?写完了吗?”
我沉重地摇了摇脑袋,乐遥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嗡嗡,在这个时候,其实,你是怪草的定心丸,如果,连你也是这种状态的话,怪草的希望就少了一半。”
“我知道……”我的声音轻得像蚊子,这不是大嗓门的我该有的风格,可我不得不说,从怪草妈妈一步一步与我细讲了怪草的病症与治疗情况之后,我开始真正恶补关于“骨肉瘤”的各种相关信息。百度、贴吧、医学论坛……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我发现当我知道得越多的时候,也更加不安了。
“我害怕……我害怕怪草就是遇到了那种最糟糕的情况……”我咽了一口唾沫,咸咸的,恰似倒流的泪水。我不敢再往下想。
乐遥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地晃了一下。我缓缓地抬起头,眼睛还没触到他的双眸,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硬撑了那么多天的悲伤与痛苦,埋藏在心里,一直忍住不让它暴发,但最终还是支撑不住了。
“嗡嗡!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照过镜子吗?你以为把自己变成熊猫,怪草就有救了吗?她就能一夜痊愈,截断的腿也会重新长出来?你这个样子怎么鼓励她?我认识的嗡嗡不是这样子的!”
眼前的乐遥成了模糊的幻影,我知道自己现在用哭泣来表达情感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可是,我却没办法装得跟没事似的跟乐遥讨论。
“如果你把我约出来只是来看你哭的话……嗡嗡,对不起,我没办法安慰你,现在,生病的人是怪草,相对她的痛苦来说,你的眼泪根本不值得安慰与同情。我想,也许现在更适合把时间留给你一个人安静一下,而不是进行无意义的讨论。我……先走了。”乐遥真是一个狠心的家伙,他说到做到,说完就松开我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
视线中的那个人,一步一步越走越远,我使劲儿抹了一把眼泪,朝着那个没有同情心可言的背影大叫了一声:“你给我停下!”
乐遥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朝着自己的前方说:“还有什么事?”
“我哭并不是想博得你的安慰与同情!我……只是为怪草觉得痛,因为在她难受的时候,我却无法为她分担,我觉得很难过!如果你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请不要代替我的思想来说话!你凭什么责怪我,凭什么觉得我的眼泪是廉价的,你以为情感的表达也只是演戏而已吗?”
我用尽全身力气表达自己的愤怒:“我告诉你——乐遥!我嗡嗡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是怪草给了我力量!让我明白了自己面对她的时候,千万不能流一滴眼泪!让我知道了,只要我坚定地相信她会好起来,才能够把足够的信念传递给她!在她面前,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那么,不在她面前的时候,我能不能也有自己的情绪呢?我可不可以也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死死地盯着乐遥挺直的脊背,我等待着迎接他恶毒的眼神,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下一轮口舌之战,或者说,看着他以一贯的作风扬长而去,我们就此撕破脸。
可是,一切超出了我的想象。
乐遥握紧拳手,猛地回头,对着我吼道:“难道我心里就好受吗?”
我想反驳,直至看清他发红的眼眶,不禁一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妥协就能两全。
不是争吵就能结束痛苦。
我和乐遥是怪草这场疾病治疗的见证者,我们是同盟,是统一战线的战友,而刚刚……却像两只小兽狠狠地撕咬着对方的伤口。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这两者原本是很相似的情感,可来自两个不同的人,就可能形成化学反应,一瞬间,两败俱伤。
我趁着战况还没有恶化之前,先低了头,抱歉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的情绪一直都很糟糕。”
乐遥没想到我会先道歉,作为男生,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太叫劲,况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商量,他便也说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嗡嗡,请你见谅。”
“算了……”我一直低着头,不抬头看他,不是心虚,而是没有勇气,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真的很难用言语形容。我把在手心里捏了很久的活动构思递了出去,乐遥还站在原地,见我递出一张纸,不好意思还让我送过去,便自己重新走了回来,站在我跟前,接过了我手里皱巴巴的纸。
他边看,我边解释:“我还没写完,你先看看。东方神起是我和怪草最喜欢的组合,一个韩国组合……所以,我想唱歌能够给怪草带来一些生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带她去KTV唱歌发泄……可是,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离开医院,我觉得搬一套唱卡拉OK的设备到病房,还是不错的,一举两得。”
乐遥看得很认真,他问我:“你确定在医院可以唱歌吗?会不会被轰出来?这个毕竟会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的。”
“所以,我想在周末举行。”
“这个不单纯是举办的时间问题,主要是对周边的影响,在医院里,病人最大。”
被乐遥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犯难了,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解决,自言自语地说:“我总不能给每个人都发耳塞吧……掩耳盗铃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就好办了。”
“如果能取得医院的支持就好了。”乐遥异想天开地提议道。
我马上打住他天真的想法:“喂,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你也应该听过吧,医院才不会为了怪草一个人,就答应我们在医院办一个歌唱比赛呢!”
我和乐遥一下子变得融洽,就好像刚刚的那些不愉快压根儿没有发生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发头脑小宇宙。乐遥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兴奋地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我仿佛也看见了曙光。
他说:“既然不能改变客观存在,那我们就主观地去调节,怎么样?”
“你学理科的!”我鄙夷地看着他,“你能说点儿正常人说的话吗?”
他也不与我争辩,解释道:“就是把音量控制在一个病房范围内,你不是说怪草又搬回去了,病房里的人都不错吗?我觉得跟她们协商一下,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只要保证不会影响其他病房的人休息,这样不就行了?”
“Bingo!”我和乐遥兴奋地击掌,明显早已不计前嫌。
接着就是付诸行动了。我们都是行动派,说干就干,先从设备入手,都是值钱的大件家伙,不是一个人的能力所能解决的,我和乐遥分别负责想办法各借一半设备,还好我家有影碟机和功放、话筒。老爸老妈也知道怪草的情况,他们更知道我的学习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与怪草的帮助脱不了关系,也热心地要帮上一把。如果不是因为一对小音响被固定在墙上,我怀疑他们也想让我一同搬去医院。
我这儿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打电话打听乐遥准备得怎么样了时,这家伙也没让我失望,在他舅舅家扛了一只大音响回来。
当然也少不了和怪草妈妈通气,商量好最后的行动计划。
周末那天,大清早我们就出发了,多亏了老爸老妈跟朋友借了一辆面包车帮我们把设备一起运到了医院,才让整件事省事了不少。不过把这些显眼的设备搬进病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灵机一动,告诉老爸绕到医院后门,从那边进去就是疗养院,可问题是那儿也有门卫啊,想放行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与我们的面包车外形相似的车子,按着喇叭从我们车旁开过,在看报纸的门卫抬眼扫了一眼,就打开了护栏,老爸趁机从容地跟着那辆车开了进去。而我们紧张得就像做坏事似的,一直憋足了气,直到顺利到达疗养院门口,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看了一眼身边的乐遥,他也一样。
之后的事情比起刚刚的惊险就是小菜一碟了,因为有段时间常来疗养院,我对这边的作息时间摸得可是相当的透,再加上有早已到位的怪草妈妈的里应外合。我了解到,这个时候,护士们应该第一轮查房刚结束,现在正在办公室与护士长以及各个病人的主治医生汇报情况,会议的时间一般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个空当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
我负责掩护,走在最前面,乐遥还有老爸老妈负责搬运工作,紧跟在我身后。当我们把这一堆设备搬进病房的时候,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怪草她们,原本还躺在病床上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听到动静,都从床上坐了起来。
“嗡嗡?”怪草先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她又看到了乐遥,“乐遥?”
紧接着,还有我老爸老妈,怪草也见过他们,更惊讶了:“叔叔阿姨?怎么你们都来了……”
原本还侧在床上的悠悠听到了我的名字,用双手使劲儿支起身体,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看到我之后,惊喜冲破喉咙:“嗡嗡姐姐!”
死气沉沉的病房顿时充满了生气,一直负责幕后放哨的怪草妈妈也推门加入了我们的阵营,等我们的KTV大赛正式开始的时候,两位妈妈自称没有音乐细胞,双双退出了病房,站在门口为我们把风。而老爸则成了最拉风的主持人,在我面前一贯保持严父形象的他,竟然也有健谈风趣的一面,一直调动着大家的情绪,每个人脸上最先的拘谨渐渐都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