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植物或动物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禀性、体味,读《本草纲目》方知这样一套密码早在几千年前被一位叫李时珍的医家破译。一千二百多个物种的喜乐、忧怨、禀性,或暴烈或阴柔,或浮或沉。每一种植物的性格或质地有其固有的属性,如人生来所携带的基因,是决定药物功用的内在依据,只有掌握药物的药性,才能从根本上把握药物的功用。亦如将军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只有对植物性质了解和把握,才可对其调遣,开出精妙之方。
医家统帅三军,不仅知药性,解人性,观全局,心悲悯。用药治方如出入杀场。知药善用,君、臣、佐、使,不可越位滥权,调兵遣将,与疾病打一场围剿战,分层次、分批次的逐一攻克。治病的过程应该是充满激情的、果敢的、一场博弈。这样说来,药或方,又极具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浪漫色彩。
读《医药趣话》时,捡一则小故事,甚觉有趣,有一种植物名为“白薇”。传说有一年,战火四起,村子里的人悉数逃走了,但有家小夫小妻的被困村子里,丈夫因病无法起床,只得无助的原地等待命运的安排,他的妻子乃是贤德之女,义无反顾的留下来守候着他。
一日夜里,妻正在煎药,忽闻敲门,原以为大难将至,打开门后发现,一位衣冠不整的士兵,因为败退被敌军追杀,逃入此境。卧床的病人极同情与自己同样陷入绝境之人。便让妻子找些自己的旧衣,让士兵换上。就在此时,一骠人马追赶上来,将茅屋围的水泄不通。一带兵的小头目问病人的妻,这两个男人都是谁们,妻极聪慧地说,一位是患病的丈夫,一位是前来治病的医生,带兵的小头目看到茅屋内翻滚的药味儿,便信了他们,但因为没有找到逃走之人,无处解气,便把此三人拖出去暴打后离开,重症的夫哪经得起这番狂风骤雨般的暴打?之后更加奄奄一息了。
得救的士兵深感内疚,便连声表示谢意,他细问搭救自已于危难的恩人病情,全身发热,手足无力,卧床一年,便自荐说自己善通医术可治此症。夫妻二人获悉大喜。天还没亮,士兵便出发上山采药,傍晚方回。士兵挖回几株长有椭圆形叶子的植物,开着紫褐色的花,交与病人的妻,嘱咐将根洗净,煎好后,让病人服下,以后可以照此采来,连服一月。
又几日,士兵辞别恩人夫妻俩人,并介绍自己名叫“白微”,若有机会一定再来谢恩,病人照此方服后病愈,那位出此妙方的白微士兵再未重现。夫妻俩为了纪念他,便为此物命名为“白薇”,以兹纪念。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故事,那位士兵正是因为了解植物的性质,白薇味苦,性平,主治身体突然中风,全身发热,肢体烦满,精神恍惚,不省人事,癫狂惶惑,温虐引起的发热发冷等症。仅此一药,便救回恩人性命,用的亦是药物神奇的偏性,以药之偏攻病之偏。士兵虽然战场上失败,但在治病的战场上,却是位调兵遣将的能士。
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故事在古代医典里多如星辰。宋代词人辛弃疾新婚不久,辞别妻子奔赴抗金战场,但思乡念妻心切,在夜深,写下一阙词《定风波》遥寄与妻。词曰:静夜思,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药抑郁,金缕织流黄,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塘,连翘首,掠过半夏,凉透薄荷裳。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茱萸熟,地黄菊花荒。
据说其妻也是多才多艺,擅长辞章。夫妇俩天涯海角,词达诗呈,妻子获悉后,便附和一阙回书。槟榔一去,已经半夏,岂不当归也。谁使君子,寄奴缠绕他枝,令故园芍药花无主矣。妻仰视天南星,下视忍冬藤,盼来了白芨书,丁香空结雨中愁。人生三七过,看风吹绿西河柳,望将军看益母。
细数一下此回书便使用了十六味药名,每一味药亦是有意、有境,此二人真真是一对琴瑟和鸣,恩爱夫妻,烽火连绵的岁月依然浪漫之能事,每一味药里皆有故事。医者除熟稔辨证、治方、药性之外,亦能如数家珍的知悉、隐藏在植物背后的故事,便更多一重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