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黑之中幽幽晃出两个黑影,正是那余婆婆以及吴老伯。对伏身在地的霜露二人睥睨而视,脸色森然,虽默不作声,但嘴角却挂着奸诈的笑。
腾!黑夜下乍闪某种奇异声响,一声已毕,便接连不断地翻腾起悚音直响。
乍然间,醉幽谷内所有火红的光束都幻变成了暗绿色火焰,顿时莹莹绿绿的火光冲天,绿光向外咄斥,森森然,便为这醉幽谷涂抹上一层幽冥诡秘的颜色。莹莹绿光烧的半面天空发闪出一阵奇异的光闪,醉幽谷宛若一个身染病毒的重病患者,而这病毒还以张牙舞爪之势向四周肆意扩散。
余婆婆微笑道:“走啦,老头子,巫师大人发号集结令了,这两个小伙子就由你来背啊过去吧。”
吴老伯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脸上却不敢显露不悦,反而是笑盈盈地答应道:“是是,都听你的。”
…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辛尘突然觉得眼前兀自荧光绿闪,脑袋很沉,胸口闷的厉害,胃里也是涨的难受。
恍惚间,耳畔似传来几人说话的声响,只不过那声音忽远忽近,忽沉忽落,杂七杂八得,显然是一群人在说话。辛尘脑如浆糊,昏昏沉沉的,也固然没听清他们所言何云。
蓦地,辛尘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起自己刚才昏睡的原因,又想到自己已食饮过人肉饺子,沉睡的意识猛然惊醒,腹中的翻滚也随即而至。他刚一苏醒,口中的食物便裹着咆哮夺口而出。辛尘只念得自己这一生平,没有一刻像此时一般恶心难受,而神志越是清醒,那腹中的翻滚就愈发地厉害,生生作呕间,已狂吐了一分多钟。直到最后腹中无物,便将胃汁胆液也喷吐而出,最终悉数泄落于地,又是青晃晃,绿油油的一大滩杂物。
倘若他人不知,在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个搏命酗酒的醉汉。
辛尘喘起粗气,嘴中的液体滴滴滑落,只觉得腹中空涩,却又是一阵舒坦。而意识苏醒后,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视觉却有点模糊不清,看景物与人,都是重叠的影像。辛尘虽不喝酒,也不醉酒,但也晓得醉酒的症状,而他现在此般的倦态,也正如醉酒的状态。辛尘心中奇怪,可脑中却是清醒,念道:“刚才露明明检查过食物,确认无毒也才敢食用,而我俩二人竟全部中招,恐怕是祸从口入,而那饺子味道奇特,勾人食色,又似乎不完全是人肉味道的原因,既然如此,也便就是他们在‘料’上动了手脚,恐怕这‘料’就是…”
辛尘猛地感到头中一根敏锐的神经暗自隐隐生痛,努力晃了晃脑袋,疼痛尤在,可却不像刚刚一般痛苦难耐。视野也变得越发的清晰,他一定睛,也便看清了身遭的景色。
莹绿浮动,幽冥悬生。
辛尘放眼四望,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火光,犹如魅梦泡影。绿光辐射,又将四周的人群照亮,辛尘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困一座祭坛高台,手脚都已被坚锁封闭,动弹不得丝毫。身侧周围也有很多和自己一般被捆绑的囚徒,只不过他们大多尚在昏睡,不似辛尘般先发苏醒。而祭坛下方尽是手持绿色火把的人群,绿光浮动,又将他们的面目照得幽绿瘆人。绿光之中,有一处光点绿光最甚,辛尘极目而视,望见那绿光之下僵挺挺得直立个老人,手持翠绿法杖,而那夺目的绿光就是从这法杖中熊熊射出。那老者神采甚是威武,可面目却是冷冷发僵,宛若一尊僵立着的的活死人。
辛尘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而祭坛下方的人群丝毫没有在意辛尘的苏醒,仍是争论不休地喋喋而语。
一个声音道:“巫师大人!这些人…放不得!”
那老人嘴巴一张一合,脸上却仍是不带任何神色,默道:“放吧,因缘有报…我们这样做也算是减轻自己铸下的罪孽吧。”
辛尘心里了然道:“原来这老人是这座山谷的大巫师。”
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巫师大人,您这样做不会是想自己独吞吧,嘿嘿,你和我们说减轻罪孽,在此的各位谁有你杀的人多?再说了,你杀不了这么多人,你能登上这个位置?”
众人“吁”得一声感叹,均对这顶撞巫师的男子感到惊异,其实不光这位男子,对于反对大巫师放人的群众也不在少数。他们只是不敢开腔发声,而有人帮他们说话之后,当自低首议论起来,而难听的话也便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得碎言四起,也不知有没有哪句不该说的话传到了这大巫师的耳中。
那巫师沉默不言,脸不作色,口不发声,丝毫都没有想要辩解的意思。
“你们闹够了没!”一声厉喝凌然而出,众人均感心中一凛,也便不敢再做闲语,一瞬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从人群之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辛尘心头一惊,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小彤的父亲。辛尘只念道他是疯子,或许还是个哑巴,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泰然,威风凛凛间,辛尘又念道,全错了,全错了,看来那余婆婆将自己骗得彻头彻尾,没准就连她姓余都是她信口胡诌的。
那男子环顾四周,间众人已经平静,定了定神,又狠狠瞪了为首滋事的男人,大声朗道:“诸位乡亲父老,我醉幽谷建谷至今,不说有千年历史也足有百年光阴,我们祖祖辈辈辛勤劳作,且图得此时的风调雨顺…”
众人听此均都点头心赞,可也个个眉头愁锁,恐有心事烦忧。
那男人继续说道,洪声之中又夹杂了些许哭腔:“可到了我们这一代,我们醉幽谷的百姓却遭受了建谷至今的最大灾变…我们没用,败坏了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全部基业…”
众人听此,都神色黯然,连那不露神色的大巫师此刻脸上都也攀满了愁容。
辛尘心里大疑,念道:“巨大灾变?我看这些人一个个生龙活虎,餐食人肉,还要杀生祭祀,真是兴旺猖狂得很…”
人肉?
辛尘心中又蓦地一惊,脊背攀寒,心里念道:“刚才自己只顾得餐食过人肉之呕,却没有注意到他们餐食人肉之因,若他们不是恶意杀人而是不得不杀人,恐怕这个村子就定会和光戾或者冰墓有关…”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几月之前,我们醉幽谷被吸血鬼侵袭…”辛尘听此,心中明了,念道:“原来是冰墓。”
“…吸血鬼作祟,将我们醉幽谷屠个满城风雨,尸毒泛滥,最终祸染全村,才导致我们今天这幅面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男人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牙齿上下的打紧,顿时咯咯直响。
“是谁!是谁告诉大家吸食人类血液会治愈尸毒!”那男人怒声道,“又是谁救醉幽谷于水火!?”
人群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是巫师大人…是冰墓…”
那男子闻声大喝:“没错!是巫师大人以及冰墓!是巫师大人告诉咱们吸食血液会治疗尸毒,我们醉幽谷的百姓才能捕捉外来的人群用于滋补自身。而冰墓正是惩治吸血鬼的吸血鬼猎人,他们就如同巫师大人一样伟大!我们若与冰墓结怨,就适合自己的恩人过不去!我们醉幽谷百姓岂是忘恩负义之徒!?”
言之至此,在场的众人均面面相觑起来,心思浮荡,摇摆不定。
那男子眼看见了气色,便更加庄肃地说道:“在我看来!被吸血鬼侵袭是福不是祸!”众人听此,无不神色大异,顿时又是一片杂音四起。而那男子却是朗声笑道:“拿我为例,吸食过人类血液后,非但没有身体上面的负担,反而更身体倒是健壮了不少,而我们醉幽谷的醉仙散当真是仙人难敌,无色无味无毒,却可在顷刻间将人整治得浑然大醉,全然不知,当真是杀人无形的人间利器…”
辛尘听此,疑心解惑,心中默叹:“这醉仙散虽不是毒药,但恐是世间最恶毒也是最难逃的妙药,若世间真有这般奇物,恐怕当真是仙人难逃。”
“…拿我儿子举例,小弟日前心中不爽,便拿儿子泄气,打的他是双脸糜溃。我那儿子虽小,且吸食人类血液不到一周,就可在三个小时内痊愈,若诸位不信,有我那老母作证。”那男人边说,边从人群中拉出小彤和余婆婆。
辛尘极目探望,见那小彤脸上的伤痕确实已然痊愈。可辛尘的心中却满不是滋味,想到小彤小小年纪就身染尸毒,当真一阵痛心。转眼间又看到那余婆婆满脸笑意,正如不久前她对自己的神情一般,可辛尘现在却看的懂这笑容背后的恐怖。
辛尘心中一阵激荡,思忖道:“若是每一个身患尸毒的病患都知道了吸食人类血液可以治愈自身的话,当真是会不分己我的肆意厮杀。这醉幽谷居民不出谷还好,若是生活在外世,恐怕会酿成更为巨大的灾变,是时候,世间想要找到完完全全的‘人类’恐怕都为困难,而光戾也好,冰墓也罢,或者说身受尸毒缠身的百姓也是,均会因为因此得到灭顶之灾,最终演变成这座星球任何形式的文明将不复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心恸之际,却听得余婆婆微微道来:“吴虎啊,你的脾气还这么不好,人家大巫师还没说话,你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在座的诸位谁不是对大巫师心服口服,那位兄弟就是打了个玩笑,你却一本正经地认真起来,别说大巫师要说放冰墓三个人,就是把我抓的那两个小伙子也一并放了,我也是毫无怨言。”
余婆婆这轻意之谈,极大的舒缓了众人的情绪,吴虎先是憨憨一乐,紧接着紧张的人群也渐渐面露笑意。
大巫师微微点头,并向吴虎和余婆婆点头示意感谢。他一向不善言谈,况且吸食人类血液过多后,面部肌肉也有点不受控制地摆不出表情,很多时候并不是他冷漠得不想说话,而是他这幅冷脸会让人误以为他不想发言。而他虽杀害过许多误入谷中的迷途人,但全都是出自保全自己和全村人性命的缘由,若没有这尸毒缠身,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杀害一人,更谈不上要让自己饮食血液而后快了。
而身居其位就要付行其事,纵然万般身不由己,可世间众人谁又不贪恋生尘,恐怕换做谁都会采用和自己相同的做法吧——没有人会束手待毙,更没有人会听天从命,纵然铸大错且逆天命,但愿上天也会体察到自己的无奈吧。
大巫师就这样宽慰着自己也惩戒着自己。
大巫师就这样重塑着自己也毁灭着自己。
大巫师就这样祈祷着自己也麻痹着自己。
他企图通过放生的举措来弥补杀生的遗憾,借以达到心灵的救赎,可那最终绕仍不他的,恐怕不是神明,而是他自己。
大巫师开口说道:“诸位听我一言,今日有三名冰墓误闯我醉幽谷,可冰墓是吸血鬼的对手,与我族人同路,当真杀害不得…今日收获尚且颇丰,即便放掉那冰墓三人,仍有两名青壮男子了以充饥,我任慕华向诸位承诺,今日放行三人,日后定当捕来三人代替!”
众人听此,想那老巫师心向诚恳,且听他说得日后会有三人顶替,便不再反对。
可在那明亮的祭坛上,辛尘的耳边,却传来一阵冰锐沙哑的讥笑:“哈哈哈!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