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杨帅的甩劲,辛尘从空中猛地下沉,脑袋一沉,眼前一黑,便也昏死过去,什么都记不得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辛尘觉得脸颊冰凉凉,湿润润的,便也苏醒过来。抬头凝望,见得空中有飞雪飘落,正巧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从昏睡之中唤醒。
可这天空灰蒙蒙的,甚至把雪花都侵染成了深灰的颜色,乌云与阳光揉作一团,任凭怎样,也舒展不开。也正好似他现在的心情,乱如绳麻,千万丝缕,也解不开这颗疙瘩。
蓦地一瞥,辛尘看到了还有一人侧躺在他身旁,离他不远,却也早已被积雪掩埋,见不得模样。
辛尘快步上前,怕是杨帅天堂之眼的余力用力过猛,摔伤了此人。挪过那人的身体,见到她的面容,终究不免心中微微一颤,空悬了嘴巴,却也不敢说话。
那人躺在辛尘怀中,似感到温暖,眼皮微动,辛尘顿感慌张,乱了手脚,却也见得那人已是睁开了眼睛,同样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你醒啦…”踌躇许久,辛尘终于从嘴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那人不说话,却挣扎地从辛尘怀里挣脱,只不过她身子尚显虚弱,连续发力两次,都没成功。
辛尘顿了一下,立马明白,扶她起身站立后,却也不敢正眼相看。
那人虽站立不稳,有点踉跄,却不想依赖辛尘的支托。极为艰难地活动了下手掌,见得双手的寒冰束缚已然脱落,便也知道是从顶峰下来已过了多时,那透明女郎的束缚能力也已是失效。
蓦然,她向北远望,见得了新月城的一角,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冰雪城堡——她从小生长在那里,可如今却不得不从那城中狼狈窜逃,心中萧瑟,却也流不出眼泪,是的,如果流泪有用的话。
辛尘道:“我们走吧。”
那人不说话,却也不回头。凝了半晌,才开口说冷冷道:“走…走去哪里。”
辛尘一怔,不知如何作答,顿了顿,答道:“跟我走吧…我会…我会对你负责的。”
那人低声哼笑,倒也像是自嘲,一霎间猛感天大地大,却再也无处能是自己的家。
辛尘又道:“跟我走吧…梦兰,我会给你一个家…”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低语道:“梦兰…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但请你告诉我…你又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辛尘头顶嗡的一下,他决心不再欺骗这个女孩,却也不知道她这一问,自己该如何作答。他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就是他给她的回答。
雪簌簌的下,倒也无视这广袤天地中沉默的二人,干脆把他们当作两颗只会站立的树木,不会摆动,更不会说话。
二人相互注视,辛尘却怎么也不敢看向对方的眼睛,像做了亏心事般,逃不过负罪感的追责
过了许久,两个人都被积雪铺满了头发,倒也像看着彼此慢慢变老,却都不相语对言,也许空让时间白白流逝,便是对彼此最好的惩罚。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梦兰幽幽道:“我知道…我的哥哥不是你杀的…即便所有的人都这样说…但我就是不相信,不相信你会杀我哥哥…那天傍晚…你我明明就在一起…你就在我的身旁…那么近…却那么远…”
辛尘低头沉默着,沉默着回答。
江梦兰道:“可你这一走了之…终究是…”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终究证明你与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干联…即使我哥哥不是你杀的,你多半也知道凶手是谁…”
辛尘心里当然知道,凶手正是杨帅,可他不能说,是为了保护杨帅,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但他终究不忍心的,是打破面前这个少女所相信的一切痴心童话…即便,那早已不是童话。
辛尘平淡道:“你恨我吗?”
江梦兰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
辛尘又道:“那你能原谅我么?”
江梦兰想了想,然后更加犹豫地摇了摇头。
辛尘失望道:“你无法原谅的,终究是我欺骗了你么…”
江梦兰摇着头,不自然地微笑道:“不是…我怕的不是你的欺骗…我是怕以后…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相信你了…”
辛尘呆呆地看着江梦兰笑靥如花,但那“花”却是晶莹地泪光涌动,即便那泪眼的主人多次告诫自己,不许哭。
江梦兰缓缓转过身去,似有点不舍,却也似有些决绝。
她轻语道:“别了…”
辛尘不说话,却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将她阻止,或者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她阻止,因为爱吗?不,那样太自私。
江梦兰转身朝南行走,脚步踏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灰雪蒙天,雪色轻揉,拂过她的发,沉过她的眸,湮过她的身姿,又盖过了她的背影,直至最后,将梦兰的全全部部都遮盖了下去,辛尘却再也找不到,有关于心上人的丝毫影子,唯一剩下的,只有漫天的飞雪,与他沉默相对,欲语不言。
江梦兰一路南走,倒也不知去往何方。却想得天大地大,无处是家。自己已是没有了任何亲人,就连自己喜欢的“杨岚”都被自己赶了去,此般无助,也是活该。
眼见暮色渐沉,飞雪裹沙,势必会有一场大的风暴将要来临。她只好先寻得一处小镇,稍作安身。可她被冰墓这一困,已是没了盘缠,便当掉了自己佩戴的些许饰品,换来些金财,找得一处干净的旅馆,住得身去。
夜色入深,晓月攀空,顿时狂风大作,飞雪呼鸣。江梦兰害怕极了,只好用枕头盖住耳朵,掩紧了被子,不敢动弹。是以她从小娇生惯养,虽都是一个人在房间睡觉,但房间之外也尽是家族亲戚,便也不会害怕。而前几日落入冰窟地牢,虽是条件差了点,也算是有人陪伴,即便心中知是赴死,但也不会害怕。这一次她单独一个人在外居住,倒也是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加上之前的惊魂未定,房屋之外又是大风怒啸,却是当是真吓坏了,生怕房屋大门会被谁一脚踢开,或者从窗户边缘爬进什么恶鬼猛兽…她这一个姑娘家家,虽然会点皮毛功夫,却也敌不过恶人之手…
思到骇处,竟也觉得脑袋一沉,迷迷糊糊的便也睡去,平平安安的度过了这一晚,等到她第二天起床,精神居然感到格外的舒爽,说不出来的畅快。
江梦兰心里突然豁达,便也联想道:“自己真是没用,我江家祖祖辈辈,哪个不是战场杀敌的好手?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这个地位…”只不过她想到“今天”二字,心中暗暗一沉,有些鼻酸。她又振作起来,思忖道:“我的爹爹死了…我的哥哥也死了…另一个不成气候的哥哥已是疯了…江家上下,恐怕只有我江梦兰一人了。但我江梦兰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若不能为祖辈报仇,我也决不会苟活偷生,就算是要死,便是要死在敌人的军刀下,死在激荡的战场中…”
顿时,江梦兰心中燃起一阵豪迈之风,倒也是因为她从小在将相家中长大,难免咱染了些武将身上的热血豪气。心思一横,便也下定决心,她决心要回到雾都城中,与东方帝国共存亡!与祖宗列宗共亡眠!
说走就走,江梦兰用剩下的金财购买了些干粮食物,备好了一匹骏马,便踏上归往雾都的旧路。一路上她心事重重,脑中回想起无数的片段——父亲的死、哥哥的死、江家上下被左羽屠杀…每一个痛苦地经历都历历在目,却也反复循环折磨着她娇小敏感的内心,用痛苦告诫她不可忘记。
可她每每想起这些事情,便有一个人从她的脑海中莫名闪出,挥之不去地在她内心世界圈定了一片固有的空间。那个人叫做“杨岚”,是他告诉她的名字,却不是他的名字。他是谁?他为什么要骗我?我们到底会不会在一起?诸如此类的的问题一只困扰着江梦兰,使得她频频分心。倒也算是路程颇近,满脑的胡思乱想,也让她感到时间流逝得飞快,不出三日,江梦兰便抵达了雾都城边。
还未进城,便听得南方那边战鼓连连,鼓声滔天,江梦兰心中隐感不安,催紧马儿,便欲入得城去。
她是想从雾都的北门而入,而北门本是雾都城的侧面、小门,却也见得北门的把守格外是森严,是以平常驻守兵力的十倍之多不止。
江梦兰走上前去,向一名士兵问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梦兰是江家大小姐,那士兵便自然也是认得,他开口道:“郡主大人啊,敌人…敌人马上就要攻过来了…您还是赶紧逃吧…雾都的百姓知道战乱降至,大部分都已逃离了…您贵为江家大小姐,也是江家唯一的血脉…您还是…您还是赶紧逃吧!”
江梦兰听到他说“战乱降至”不禁一颗炽心怦跳,热血相向。但又听到他言“江家唯一血脉”却也正戳痛楚,有些神伤。
江梦兰道:“放我进去。”
那士兵道:“不可!”说着,身后竟同时涌出了数名士兵加以阻挡。其实他们都是圣十的旧部、江逸凡的手下,心知这场战役自己是九死一生,却也不想让昔日的主公之妹,蒙受血灾。
江梦兰厉声道:“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那几个士兵视死如归,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却也都不肯抽得身去。
江梦兰脑中一转,神情急切道:“我有要事向廉战大人禀报!快让开!”
那些士兵听闻如此,有些犹豫,却仍是不肯让出一条去路。
江梦兰又道:“这件事情关系到陈皇的生死大计,你们几个赶着去死,还想拖着皇帝陪你们送命不成?”
这几个士兵都是赤血丹心,听江梦兰此般说得,却也觉得心中好大委屈,其中一人见得江梦兰铁心已横,便也不能加以阻挡,否则她真敢冲关不可。便示意示意身边的众人,开门放行。
江梦兰抱拳相谢,不再停留,入得城去,径直奔向了雾都城南的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