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刚才你进来时我就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开始还以为是车轱辘碾过来了呢,原来是你扭动的臀部发出的,”矮个男人酸酸地继续挖苦叶飞舞,“横竖你嗜好且精通最好的减肥运动——”
“你!”叶飞舞气道。
“我的这位老相好,吃醋啦!”叶飞舞对四周的男人们解释。
待沈三回来后,叶飞舞已经安静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了。
“你不在的时候,你的这位文静得像只小猫似的。”矮个男人指着叶飞舞酸酸地对沈三说。
“今天,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怎么感谢我?”叶飞舞嗔问沈三。
“说吧,想买点什么?”沈三喜爱地拍一下叶飞舞的头。
“一条金项链!”叶飞舞马上雀跃地答道。
在工地上的简易住所内,叶飞舞像吸毒的人般上上下下地搜着沈三的身上,又将沈三的口袋掏了个底朝天,声嘶力竭地叫道:“钱呢?钱呢?”
“我没钱,”沈三心虚地小声道,“连口袋里的烟叶梗都被你掏出来了。”
“没钱?!”叶飞舞左右开弓地啪啪打着沈三的脸,“没钱你在我身上乱摸什么?我叫你没钱!”
沈三捂着被扇疼的大脸咧着大嘴呜呜地哭起来了:“我原本可以有钱的,冯威龙欠我的那一大笔工程款还没给,他就破产失踪了,我该怎么办啊?我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啊!”
“哭!哭!光哭能哭出钱来吗?窝囊废!”叶飞舞吼道,“姓冯的老婆孩子在我们手里,我们使劲作践他们,看能不能把冯威龙逼出洞来!看能不能逼出他的钱来!”
沈三住了哭,小眼睛眨啊眨的,泛出了亮光。
“我就当你的讨债鬼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将这笔钱讨回来,给我四成的提成!”叶飞舞道。
“行!”沈三答应。
叶飞舞挽胳膊捋袖子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姑奶奶我可不是好惹的!”
在一处石凳旁,一对情侣正在约会,聊天、喝可乐、吃零食。
小树隐身在一丛植物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可乐瓶子。终于,姑娘高高地仰起了脖子,总算喝净了,放下空瓶子两人走了。
小树拖着个与他幼小的身体极不协调的编织袋跑上前来,捡起了那个空瓶子。小树的编织袋里显然已捡了不少塑料瓶,他的奔跑显得分外吃力。
“放下,是我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小树转过身去,叶飞舞凶巴巴地向小树伸着手。
“我先捡的,就是我的!”额头上沁满汗水的小树据理力争。
“还不过来拜见帮主!我就是这一带丐帮的帮主!这一片的废品都是我的!”叶飞舞煞有介事地比划着。
“还丐帮帮主呢?什么年代啦?现在是人民政权!”小树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不服是吧?!”叶飞舞恼羞成怒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小树的两只小腿,将小树拎在空中野蛮地甩来甩去的,嘴中还不停地问,“服不服?”
“怕死不当共产党员!”小树开始时还非常坚强。
只是被甩了几圈后,可能是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小树开始哭泣,嘴中叫着:“等我爸爸回来,他会让他公司的保安把你抓起来!”
“你爸爸?你爸爸在哪儿?”叶飞舞往四周扫了一眼嘲笑道。
“我妈妈说了,我爸爸去外地考察了。”小树哭喊。
“放下!”忽然传来一声呵斥,郑小燕火冒三丈地奔过来。
叶飞舞见状只得放下小树转身走了。
“没教养的臭女人,欺负一个孩子。”郑小燕气得弯腰捡起把坷垃冲着叶飞舞远去的背影投去,转身对小树又疼又怨地,“不在家好好看书,跟一个泼妇斗气!”
小树申诉:“我先捡到的可乐瓶子,她来跟我抢!”
郑小燕这才发现了小树身边那个比他的身体还要大的废品袋,气得去打小树的手:“你捡废品了?就这么点志气是不是?不是说长大后要当将军吗?”
小树疼得眼泪哗哗的,哭着说:“我想帮着你快点攒钱,帮爸爸还上债务,咱们一家三口便可以住在一起了!”
听罢此言,郑小燕将小树搂在怀里,哽咽着:“好小树,妈妈错了!你打妈妈!”
“妈妈,我写了一首诗,给你念念?”小树忽然想起了什么,去口袋里掏。
“小树怎么会写诗了?”郑小燕有些惊喜地说。
小树抻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开始念道:
爸爸
爸爸,我喊多大的声
你才能从一片空茫里走出来
我的诗是小草青青的歌唱
一棵棵一片片,长到天涯
爸爸你真的听不见?
一棵小树,也有自己的影子
一个爸爸,他一刻也不想自己的孩子?
那些人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些草地上的孩子
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见了
人还要不要活着?
郑小燕听到这里,抱住小树泪如泉涌。
天还未亮,工棚的破门忽然“砰”地一声被踹开了,叶飞舞凶神恶煞般叉着腰站在那里。
原本沉在睡梦中的郑小燕等人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面面相觑。
叶飞舞二话不说就开始掀开郑小燕的被子看,又将郑小燕的几件衣服从包里翻出来胡乱扔在地上,将其他民工简陋的尼龙袋也翻了个底朝天。
“干吗呀你?”郑小燕赶紧从简易床上下来,阻拦叶飞舞。
“我的花裤衩呢?”叶飞舞气呼呼地质问郑小燕。
“你的花裤衩?”郑小燕莫名其妙道。
“我的花裤衩昨晚在院里的绳子上晾着呢,今儿早上就不见了,肯定是让你们给偷了!”
郑小燕的血一下子撞到了脑门上,手指着叶飞舞的鼻子:“你凭什么说我们偷了?拿出证据来!”
“不是你们还有谁?一帮民工!”叶飞舞高高在上地撇了撇嘴不屑道,“跟一帮民工做邻居,真是倒霉!”
郑小燕气得浑身哆嗦,上前一把扯住叶飞舞的脖领子,说道:“民工怎么啦?民工就不是人啦?民工比你还要高尚和值得敬佩,是通过自己的汗水换取衣食的人!”
“把我的衣服放回原地去!找不着证据的话,今天就没完!”郑小燕又扯住叶飞舞不放。
而就在这时,一件花裤衩从郑小燕的衣物里露了出来!
“怎么样?我就怀疑是你偷的,现在,人赃俱在吧?你还有什么话说?”叶飞舞盛气凌人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这花裤衩怎么跑到我的包里来的。”郑小燕急得百口莫辩。
沈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时发话:
“郑小燕,既然你手脚不干净,就不能再在这里住了!免得再偷其他工友们的东西,这样吧,你娘儿俩搬到我们正在盖的那栋楼的地下室去!”
郑小燕和小树搬着自己的行李进了正在施工的那栋楼的一间地下室里,只见墙上还是粗糙的砼面,墙角堆着很多施工垃圾还没有清理,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尿味。而地上,横三竖四地胡乱拉着好多根施工用临时电线。
郑小燕认真看了眼,担忧地对小树说:“这电线已经很旧了,都裸着皮了,但愿不会短路。”
跟在工棚里一样,也是捡了几块砖头垫上,搭上几块脚手板,一张临时地铺便搭成了。
晚上,母子俩睡在那张地铺上,将被子裹了又裹,可好像怎么也挡不住地下的潮气和外面的寒气。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漆黑的夜色里忽然冒出一句,是小树背的。
“小树,你听着,人在世上的尊严、位置都是靠自己挣的,而不应该怨天尤人。虽然我们现在身处逆境,但这是暂时的,终有一天,你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郑小燕的目光里射出一束那么坚毅的东西,鼓舞旁边的孩子。
“记着了,妈妈,我们虽然暂时是民工,可我们是有尊严的人!”小树说。
母子俩搂紧了些,很快睡着了。
郑小燕蒙眬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汪水洼里,她很快听清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底醒了。
“小树,快起来!外面下雨了!雨水淌进地下室了!”
郑小燕拿手电一照,只见垃圾在房内漂得到处都是,她的包也漂了起来。
母子俩赶紧起来拿水盆往外舀着水。
“发大水喽!”小树喊。
“这雨水里怎么有屎尿味啊?”郑小燕停止了动作,气呼呼地冲出去,只见户外的下水道堵了,汩汩地往上泛着难闻的气味。
下着大雨的室外,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
“下水道堵了,谁来管一管啊?!”被淋得浑身湿透的郑小燕对着一片空茫绝望地哭喊,回应她的,只有哗哗的雨声,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的时候。
而小树,已经在拿着小板凳、塑料布什么的,试图在地下室的进口处筑挡沿。只是,又一股雨水冲进来,一下把他的简易挡沿给冲垮了。
“爸爸,你在哪儿呀?”小树对着雨雾哭喊起来。一个小男孩绝望的哭声是那么令人揪心,但很快便被雨声给淹没了。
天亮的时候,大雨总算停了。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小树双腿并拢地坐在小板凳上发愁,真实地发愁。
一缕光线透过小窗子射了进来。
“出太阳喽!”郑小燕喜得什么似的,抱起被子便往外跑。
“可以晒被子啦!”小树雀跃着也抱起被子往外跑。
母子俩抱着被子来到外面,往四下里打量着,那边有一个旧单杠。郑小燕将被子搭在了那个单杠上。
这时,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走了过来:“这是公共设施!你把被子晒在上面了,别人怎么锻炼?”
郑小燕只得将被子抱下来再找地方。
在两棵树的中间,系着一根绳子。郑小燕眼睛亮了亮,紧走几步将被子搭在了那根绳子上。
那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又跟过来了,比划着:“嗨,这是破坏绿化!没看见这树的腰都斜了吗?你看那边,”那边的绿草地上,插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别碰我,小草会哭泣”,老太太接着说,“小草都会哭泣,大树还不号啕大哭啊?你没听见?”老太太将手竖到耳朵上,一副听见了植物们哭泣声的架势。
郑小燕无奈地只得将被子再抱下来。
小树汗水淋淋、气喘吁吁地抱着个大被子一直跟在母亲后面,被子的一角都耷拉在地上了,他一直没发觉。
这时的小树忽然灵机一动,找块石头自己坐了下来,将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喊:“妈妈,把被子晒在我身上吧!”
郑小燕哭笑不得,回去搬了把破椅子来,将被子搭在上面了。
当天晚上,母子俩拥被躺在床上,满脸幸福的样子。
“好久没睡这么干燥的被子啦!”郑小燕将被子往自己的身上裹了又裹。
小树的鼻子贴近被子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道:“妈妈,我一闻到这被子上太阳的香味,就像又回到咱原来的家里了。”
郑小燕的情绪受了触动,将小树揽在怀里,安慰道:“等帮你爸爸把欠债还上,公司就会没事的。咱们一家三口又可以在一起过原来的日子,住原来那样的房子了!”
她看着窗口处那一丝微弱的光亮,不知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因为太困了,母子俩还没有关灯便睡着了。
半夜里,郑小燕搂着小树睡着。电线忽然“啪”地一声冒出了火花。但郑小燕并没有醒来。
室内的电线这里那里地噼噼啪啪地窜着火花,令人惊恐,但母子俩还是没有醒。
火花溅到了衣物和垃圾上,火苗燃起来了,到处乱窜,小屋里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睡梦中的母子俩被浓烟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郑小燕先醒来了,喊着:“小树!快起来!”
小树醒了。
“救命啊!救命啊!”母子俩慌乱无措地喊着。
“爸爸,你在哪儿?快来救我们啊!”小树在火海里再次哭喊着。
“快,小树,用湿毛巾捂住耳鼻!”郑小燕喊。
只是再看小树,已经昏迷了。
郑小燕扑过去,抱住小树欲往外跑,但是小木门已被火点燃,她几次欲冲过去,都被挡住了。
郑小燕趔趄了几下,倒在了地上,眼看就要彻底失去意识了。
火焰在母子俩周围熊熊地燃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男人忽地冲了进来——
医院内,身上缠着绷带的郑小燕缓缓醒来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的脸,宋晓晨的。
“小树呢?”郑小燕心焦地欲起身。
“没事的,他也已脱离危险了,就躺在隔壁屋里的病床上。”宋晓晨制止住她。
郑小燕涩涩地苦笑了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身处生死攸关的境地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威龙,而是你。我真不知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别这么说,不是正赶上了吗?谁都会这么做的。”
“对了,你怎么出现得这么巧呢?”
“因为这栋新住宅楼区的建设,紧临的那片二手房的价格急剧升高,有一家房东,想卖房子,只有明天早晨有空让看房,所以我早早便来楼下猫着了。”宋晓晨说。
“对了,怎么就起火了呢?”宋晓晨问。
“想必是前两天下雨,电线受潮漏电了,平时看着那裸皮的电线就胆战心惊的。”郑小燕说。
郑小燕和小树出院了,宋晓晨将他们送回了那间地下室。
原本仅有的一点陈设已被烧得精光,小屋的墙壁上被烧得黑糊糊的。
宋晓晨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说道:“这种地方你们不能再住了,搬到我那儿去吧。我晚上出去跑摩的,我们可以轮流住。”
“不行!”旁边的那个小人儿警觉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我妈妈有我爸爸管着!我也能照顾我妈妈!虽然我个子还没长高,可我也是个男人!”
郑小燕训儿子:“小树,怎么对叔叔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啊?这孩子!”
郑小燕转身又对宋晓晨有些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啊,这孩子,电视剧看多了,某些方面,早熟。”
“没事的。”宋晓晨道。
宋晓晨轻声问郑小燕:“你心里还惦记着冯威龙?”
郑小燕感叹了声:“今非昔比,他再不是原来的冯威龙。世事让他改变了太多。一时的得意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忘掉了什么是生活中最原初、最动人的意义。而他最终也栽在了这上面。可除了他,我无法再爱别的男人,当初跟他说一些难听的话我只是一时的赌气。”
“不过我还有小树呢。即便还是个小人儿,可只要手里牵着这只小手,我心里就不孤单。你放心吧,我们能照顾得了自己。”郑小燕坚定地说。
“那好。我走了,你们早点歇着吧。”宋晓晨转身走了。
三 宋晓晨发现冯威龙躲在玫瑰别墅里
黄昏的暮色里,冯威龙和叶玫瑰在玫瑰别墅的院子里散着步。两个人挎着胳膊,很是亲热,边走边说着什么。
别墅的院墙外,似乎藏着一个人。
冯威龙先感觉到了异样,顿时有些紧张。
在一个瞬间,他猛地扭回了头,果然,一个男人的身影猛地躲到了墙外的一丛植物后。
冯威龙回过头去,依然悠闲地散着步佯装未看见。
“站住!”
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偷窥者从躲藏处跳出来了,竟是宋晓晨,他指画着冯威龙、叶玫瑰叫着:
“你们俩果真又在一起了!姓冯的濒临破产,被债主们追得到处藏,原来躲到这里来啦!一会儿我就去告诉他们!”
叶玫瑰赶紧往四周打量了一眼,还好没有其他人。
“你若是敢这么做的话,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叶玫瑰厉声道。
宋晓晨上前一步以痛楚的眼神看着叶玫瑰,埋怨道: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姓冯的害你差点丢了半条命。你死里逃生般好不容易摆脱开他对你的控制了,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你又去招惹他,跟他搅在一起,你真的不想活了?”
叶玫瑰羞愧道:“对不起,晓晨。我借住在你的房子里,却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知道我这样不妥,可——也许是我自己跟自己较的一股劲吧,”她犹豫了下,说道,“我和威龙想过几天安宁的日子,清理一下东山再起的思路,希望这种安宁不要被破坏。”
“如果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我还有必要因自己不能提供给你药而自责吗?”宋晓晨苦笑了下,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头也不回地对冯威龙说,“法院已把你家的房子查封拍卖了。郑小燕和小树被沈三抓去,在建筑工地上做民工,日子苦得——前两天她娘儿俩住的地下室失火,母子俩差点出事,你们却在这儿——我佩服你们俩的心理承受能力。”
冯威龙揪心地叫了一声:“我的儿子!”
过了会儿,冯威龙望着宋晓晨远去的背影说:“他会去向债主们报告吗?”
“不会的,我清楚他做事的分寸。”叶玫瑰安慰他。
“那就好。你们之间,好像很默契?”冯威龙探究地看一眼叶玫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