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子怔看段元,不料他枭雄一世在此生死之际仍有放不下的情结,暗叹道:“舐犊情深,古人诚不欺余!”心中又起懊悔之心,想到:“段元犹是性情中人,我却是处处犯错,此生恐怕再难弥补了。如今因我一时嗔念送了他性命,岂不是错上加错?”挣扎了一番,又暗忖:“我死不足惜,可师门重托该当如何?万一‘琥珀凤炉’丢失,我岂不愧对历代祖师?”石崖子此时心中矛盾重重,难做决断,而段元已走到崖边,双臂一沉,拖起一根铁链,脚步沉重,气息极其微弱。石崖子又念道:“他能舍去残生救我出困,心中便是没有恨念。我虽心有挂念,但毕竟没他洒脱。”自责道:“枉我参透极道,还不能看清世间种种,真是惭愧。万道归一,段元即我,我即段元。他坦诚重承诺,嫉恶如仇,只要把此事托付于他,说不定尤能在我之上。”到此他心念全通,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只听他长啸道:“对面的可是法宁寺清洪师兄?”清洪这边听到呼唤,宣了声无量寿佛,应道:“正是贫僧,不知石崖施主有何吩咐?”
石崖子清啸道:“铁链已为奸人斩断,我们归路已绝,此处受力不住,已现坍塌之状。还请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清洪点头答应,以佛门玄力渡音道:“那是自然,施主尽力施为,贫僧与易施主在此发力接应。”易广友此时也焦急道:“望鹤亭眼看便要倒塌,石崖兄不可迁延,快快过来。”
石崖道:“段兄受伤不轻,我先助他过崖。你们在对岸接住。”段元听着,大为诧异,嚷道:“你自过去,休要管我。”
“你我相识几十年,虽然恩怨相缠,但也算知己,我怎能见死不救?”石崖接过段元手中的铁链,继续道:“我先把铁链缠住你腰部,你便可纵身腾跃,我在身后助你。那边有清洪大师等人接应。”
段元狐疑地看着石崖子,两人仿佛早已不是多年的宿仇,而是如古人左伯桃、羊角哀般的生死至交,他心中一阵感动,僵硬道:“那你怎么办?”
石崖子笑了笑,道:“我受伤并不沉重,自有办法过去,你过去后再接应我不迟。”他深知段元高傲不羁,绝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救助,如果现在便说出险情,他定然不肯先走。其实以气渡人的功夫极是消耗内力,石崖子受伤虽然不如段元严重,但也在伯仲之间,他稍一运气便觉得几处经脉运行不畅,非得将歇数月不能复原。如要再次强行运气,不死也得重伤,对修行更是危害不小。
段元还要推辞,这边崖壁处又有几块大石碎裂、滚落崖底,那骨碌碌的轰鸣声使人心惊胆颤,手麻脚抖,欲要放声大哭。
对岸清洪再次催促道:“两位施主,事不宜迟,快快过崖。”
眼看情势紧迫,石崖子向段元道:“何必婆妈,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范。”又道:“如果你心中觉得欠我人情,那便在过崖后答应我两件事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段元知道石崖子乃是真心诚意,便不再推迟,把铁链系在腰间,昂首道:“事已至此,我若再推辞便不是男儿所为了。你说吧!有什么事情让老夫去做,老夫欠你个人情,莫说是两件事,即便是两百件事情也替你办得妥妥帖帖。”
“这第一件事便是你以后再不能去灵兽山庄寻衅,万一与他们起冲突也得退避三舍。”
段元点头道:“此事容易,老夫与盛家的恩怨早在七年前就已经了断,只要他们不咄咄相逼,老夫自懒得与他们理会。”
石崖子没想到段元答应地如此爽快,面露喜色道:“好,这第二件事便有一定难度。‘琥珀凤炉”乃是敝派至宝,而且与绿墨令紧密相关,影响到江湖兴衰,万一被奸人得去,恐怕江湖又要陷于腥风血雨之中,我希望你能帮我悉心寻访,能使它完璧归赵,保天下太平。”
段元点头沉吟了片刻,喃喃道:“‘琥珀凤炉’是否已经失窃尚不知晓,但是此事的确非同小可。你放心吧!这些人胆子让野狗给吃了,竟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来了,还敢绑架老夫的女儿,你即便不说,老夫也不会放过他们。到时一定帮你把‘琥珀凤炉’纹丝未动地找回来。”
石崖子再次大笑,道:“既是如此,我又有何忧?请段兄先动身。”说着左掌一摊,指引方向。
段元不再言语,回身,退了几步,丹田内息涌动,忍着剧痛,腾跃而起,如白鹤冲天般向对岸飘去。石崖子连忙快步上前握住链尾,内力注入,铁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蜿蜒矫捷,在空中划过一条美妙的弧线,护送段元而去。眼睛一眨,段元身如猿猴,已在最高点,但是离对岸还有丈余,在空中毫无借力,便要坠下。众人都是一阵惊呼。
身后石崖子喊道:“段兄,解开铁链。”段元依言松开腰间铁链,只觉得那铁链在空中抖了抖,宛如灵蛇般盘旋而上,急速下降的段元正好脚尖点在链身上,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高手而言,这次轻轻地借力便足以救命。段元身形再次急速上升,飞出约莫一丈,眼看便到对岸,清洪和易广友同时施功,两道回环的气流像两只巨臂把段元揽向崖边,段元在多方努力之下终于成功登岸,不过着地时仍是踉跄了数步,一头栽在地上,看来伤势的确不轻。
段元有惊无险的登陆,那铁链便像被人抽去了灵魂,失去了力量,呼的一声掉向悬崖。对岸石崖子所站立之处突然四分五裂,一大片崖体整个儿掉将下去,连带着把那几根铁链也扯落崖间,幸亏石崖子功夫了得,连忙后跃,躲过一劫。但见他步履蹒跚,犹如虚脱一般。
清洪等大急道:“冤孽,这可如何是好?”众人心中明白若无铁链相辅,哪怕是再厉害的人物也休想飞渡这悬崖,尤其是石崖子重伤之余更是毫无希望,眼看没有生还的希望,心中都起了悲凉之意。
段元也挣扎起身,看清了对岸的情形,懊恼、悔恨、不舍之情一齐涌上心头,那望鹤亭周围已开始摇摇欲坠,整个崖壁都将不保,段元大呼道:“石崖兄,你这又是何苦?”他已明白石崖子是拼却了自己的性命来救自己。那处崖壁在两人大战之时根基已坏,后来石崖子以气渡人,反力皆泄在地面上,地面承受不住,必然倒塌。
石崖子却是异常轻松,拔起崖边的厉刀,奋力一掷,刀如流星,飞过悬崖,正好落在段元身前。石崖子朗声道:“段元若没了厉刀,那便不称为段元了。你不必谢我,只要紧记你的诺言,我便死而无憾。”
段元有一种被托孤的感觉,这种肃穆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奋起自己所有的余力,大声道:“你若先走,我必以死相报。”
争斗了几十年的一对敌人在这一刻转化为生死与共的朋友。场边群雄看到如此情形也都对石崖子肃然起敬。谈话间,对岸急速崩裂,山顶上石块如雨般滚落,石崖子连连退后,最后只得退入闭关修炼的石洞中。
清洪等人想要出手相助,可是苦无办法,都希望此刻能有奇迹出现,可是现实却是那般残酷,就在石崖子退入石洞不久,洞口处乱石堆砌,轰隆一声,连石洞也坍塌了。
众人心中皆是咯噔一下。武林中从此又少了一位泰斗,正派中又少了一位尊者。
段元见此惨情,心中滴血,一手握刀,一手握拳锤击地面,仰天大嚷道:“不管是谁干的,老夫都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众人看着段元那恐怖的神情,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袭遍全身,山谷冷风打来,瑟瑟发抖。
清洪连忙轻诵“往生咒”,替石崖子超度,易广友面色凝重,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封无际、严羽等人都是趁兴而来,今日也算不虚此行,微有遗憾的便是石崖子舍身而死,令人惋惜。眼看好戏落幕,多留无意,众人相互告别,下山而去。
清洪道:“此处山风凛冽,冷姑娘与段施主都有伤在身,咱们还是尽早下山吧。”易广友虽有不舍,但还是点头同意,云慧也掺扶着冷湘琪将要动身。但冷湘琪兀自在看着崖底出神,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反倒是段元满眼血丝,哀痛不已,不肯起身。清洪上前劝道:“段施主,人死不能复生,节 哀顺变,死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还有要事去办。大者造福苍生,小者助人积福,要是能完成先人的一两件心愿,也算是功德一件。”
清洪随便一说,段元倏得跳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好糊涂啊!差点误了大事。”连忙掣刀便走,清洪等人好生奇怪,忙问道:“段施主,有何要事。”
段元本不愿搭理,但是转念一想:“如今我伤势沉重,手脚不便,此行说不得凶险重重。清洪武功不弱,也可拉来作个帮手。”于是停下脚步,回头道:“大和尚,你若当石崖还是朋友,那便跟来。”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清洪理不清头绪,但是段元与石崖子已化敌为友他还是很清楚,当下也不多想便急急跟来。易广友等人也只得跟上。霎时间后山上空空荡荡,人迹灭绝,只有几棵遒劲的苍松犹在狂风中挺立不倒。
天边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天相大变!!!
一阵怪风袭来,石室中那几盏油灯骤然熄灭,整个石室中伸手不见五指,一切皆无法辨识,只能凭双耳听风辨位。
石刚子等人只觉得异香飘来,浑身昏沉欲睡,石川子喝道:“香味有毒,众位师弟小心。”石刚子等人功力亦是不弱,连忙运气护住身前各处大穴,双耳细听石门前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