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的知州花荣国大人就住在知州府的后衙,知州大人膝下一颗独苗,刚过十三岁,爱读书,每日来往于书舍,因明日书舍的老先生有一卷试题,要在众同学面前考校花大公子,若答得好了,院试时老先生也会多多提携他,所以早早的睡下了。
小丫鬟得他吩咐把他最喜欢的学生服摆在他床头的案几上,以便他明早起来穿着。
王仲禾曾见过花大公子,很是喜欢他身上的常服,穿在身上总有一种世家公子的气质,刚才在府前街时就想起了花公子昔日的英姿,心中好是羡慕。
心中挂念着花公子,王仲禾一寻思这里离衙门也不远,便顺路来到了知州大人的后衙。
王仲禾对后衙的建筑也不太熟悉,一绕一绕的很快在夜里迷了方向。
当他面红耳赤的穿过知州大人的卧室,这才在西厢寻着花公子。
王仲禾着急忙慌的拿起花公子案几上的衣服,又把他床下的方履捡起。
这才复面红心跳的穿过知州的卧室,直奔衙门外而去。
周万鹏是城里的首富,坊间传闻他家里到处都堆得是银子,就连夜壶都是银子做的。
穷疯了的王仲禾闻着铜臭味七弯八拐的就来到了周府,腼腆的从周万鹏的住处拿了几张面值较大的交子,又把几个银锭塞进鞋里,又拿了几块洁白的玉佩,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一边走一边念叨周大官人的好。
王仲禾出了城门,来到城北的一条小河旁。把身上的破衣服一脱,把斗篷夹在怀里就跳进了河,因为正值盛夏,河水不是很冰。
王仲禾拿出在知州大人那里迷路时顺手取来的半块角皂和澡巾,用力的搓着身上的泥垢,泥卷簌簌的落到河里,污了好大一片河水。王仲禾又别了一枝柳条,用牙咬着,把里面的纤维支开,又把拿来的青盐就着带有自己身上黑泥的河水刷着牙。
过了半个时辰王仲禾才赤条条、干干净净的从河里爬了出来。
花公子比王仲禾小一岁,但身子骨却相差不多,肯定是知州家伙食好的原因。
王仲禾穿着花公子的衣服很是清秀,身着直领上衣,长短及膝,下着黄裳,方履,腰系宽带,头束逍遥巾,再配着白净的小脸儿,很是俊俏。
说也奇怪,自从王仲禾做乞丐以来每日风吹日晒,皮肤仍很白净,想来是身上那厚厚的一层泥垢起的作用。
此时的王仲禾咋一看赫然是位风度翩翩佳公子,可若是仔细端详,王仲禾这两年融入骨子里卑贱却没法隐藏,脸上的那种不自信很容易就能被看的出来。
夜风习习,王仲禾披着斗篷站在小河旁想着这一天一夜的经历,昨日与今天仿若隔世,这种感觉就像两年前一样。
两年前的王仲禾过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这时的花大少爷一般。
王仲禾外祖父叫王居正,母亲叫王雪曼,父亲叫唐杰。
王居正祖上本是太原王氏的一脉,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等七族并列为五姓七族,也曾为天下天下七大氏族之首。
后因五代十国的长期战乱,家族消耗极为严重,家族也渐渐没落。
王居正的爷爷大宋开朝初期,用仅剩不多的家产在太原开设一个粮局,经过三代的经营,如今已经成为了晋中最大的粮商。
在宋朝粮商绝对是牟取暴利的行当,囤积居奇这种方法在这种紧挨西北战场的地方绝对是最好的手段。
等家传给王居正父亲时,更是和太原的官吏们相处融洽,使得老王家的财运旺到了极点。
到了王居正这一代,王居正小心的维持祖上传下的一切,为人也喜结善缘,经常开设施粥铺施恩布德,奉道斋僧,所以王家的名声在民间也是极好。
然而王居正这辈子最愁的事情就是没有儿子,身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
一脉单传就像是种魔咒缠绕在王家,至从王居正的爷爷开始,王家就是一根红苗。
可到了王居正这里却出了状况,王老夫人产下一女,也就是王仲禾的母亲王雪曼。
王雪曼的出生对王居正可谓是晴天霹雳,夜里常常叹息老王家的命脉毁在了自己手里。
虽然后来王老夫人经常劝慰王居正娶个二房,可王居正出于对夫人的爱也坚持着没娶。
所以王居正后来经常广施粥布,求佛访道,想得个善缘,能够再生下一子,最终也只不过是事与愿违罢了。
可尽管王雪曼不是男儿身,王居正也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是疼爱百倍,从小就请名师调教,学诗词做女红是样样不落。
这也许是诗词对王雪曼的熏陶,让王雪曼更加喜欢书生。
十六岁那年的王雪曼意外的遇见了考过乡试刚中秀才唐杰。
这唐杰为人忠厚,眉清目秀,很有文采,更善书法,最善楷书和行书两种。
唐杰初见王雪曼便是惊为天人,年芳十六的王雪曼冰清玉洁,明目皓齿,一颦一笑尽显大家风范,交谈起来更是委婉大方。
男欢女爱这种东西只要两人看对眼了,进展就极为迅速。很快两人便喜结连理,唐杰双亲早逝,王家又家大业大,在王居正的要求下只得入赘王家。
王居正对唐杰并不满意,王家本就只有一女,又是商贾之家。王居正本想着挑选一位能力出众的年轻管事来作为王家的继承人,谁想女儿居然看中了这么一个榆木疙瘩,而且对这商行之间的事是一窍不通,最后也只能在女儿幽怨的眼神下让唐杰入了赘。
也许是上天补偿老王家。第二年春,王雪曼难产产下一子,因生于二月遂起名仲禾。
王居正喜得贤孙,在府内大摆宴席,邀请太原各府贵人,就连知府大人听闻王府有弄獐之喜,都派人前来祝贺。
慢慢的王仲禾也在整个王家的过分宠爱下长大了,可是好景不长,王仲禾的母亲王雪曼却因为难产时落下的病根,在王仲禾四岁的时候去世了。
可是祸不单行,王老夫人也因为女儿的离世悲痛欲绝,来年也相继离开了人世。
当时的王仲禾还小,悲伤这种东西在哭了几阵子后就淡淡忘却了。
可是真可怜了王居正,老来殇女殇妻,连番打击使得整个人也有些萎靡不振。
年迈的王居正一个人经营着破碎的家。后来王仲禾也上了学堂,跟着老师学文断句,回到家被整天无所事事的父亲逼着学习书法,小小的年纪到是写的一手好字。
又过了两年,王居正的身子骨也开始有了毛病,精力渐渐的跟不上了,最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让唐杰跟着一位老管事去铺子里学习一些艺道,可怜的是,唐杰读书还行,可要是让他处理一些账目那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唐杰每天之乎者也的也不受伙计们待见,回到家还得受到王居正的教训。
渐渐的唐杰开始变了,这种变不是变好,却是变坏。
每日抑郁的唐杰,需要一个发泄点,风流才子发泄的地方首选当然是青楼。
可这一去却把整个王家推向了灭亡。
醉酒的唐杰抱怨着王居正对他的严厉和伙计们对他的冷嘲热讽,又说老爷子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一下可让有心人长了心眼。太原有个地痞叫张三,一个标准的龙套名字,这张三每日游手好闲,手下管着十来号小弟,厮混于各个青楼赌馆,靠着敲诈勒索为生。
这张三今日就在青楼里听一个叫晴儿的小相好在耳边说起这事,仔细一寻摸,张三就盯上了唐杰。
一开始张三对唐杰巴结奉承,小心讨好着唐杰。
虽然唐杰一开始看不上张三这种人,可慢慢的张三这种阿谀奉承的话听着越来越顺耳,两人也很快的混在了一起。
一个人学好需要一辈子,可学坏只要一个晚上。
赌场是一个最刺激男性荷尔蒙的地方,唐杰从第一次跟着张三在赌馆大赢特赢后,就迷恋上了赌博。
连续几次赢钱后,唐杰的自信心立马高涨了起来,常常和张三出入于赌场。可是和所有人一样,开始手顺的唐杰,过了一段时间后点儿就背了起来。
很快以前赢得几个大子全输进去了,可是唐杰有真能甘心,总想着自己会靠着自己的手气给赢回来,所以就开始想法设法的去得到赌资。
本来对账目一窍不通的唐杰开始学会了做假账,最后把得来的钱全扔进赌馆,再到后来又偷偷的用王家几间********的店铺来做抵押。
这天,王居正刚刚喝了药,躺在床上歇着。王居正的身子现在是越来越差,本来还想着让唐杰来维持这个家,可是唐杰实在不是那块料。
躺在床上的王居正正为王家的未来发愁。这边大管家却走了进来,大管家手中拿着几本账本,放到了王居正的床头。
又紧张的吞吞吐吐的把唐杰做假账和抵押店铺的事小心的告诉了王居正。王居正满脸潮红的坐了起来,怒睁双目,双手颤抖着把账本看完。
王居正悲嚎一声,颤声道:“畜……畜牲啊,他这是要把我王家给败光啊……败光啊……”
王居正怒气攻心,喷了一口鲜血,也没能留住最后一口气,就骑着白鹤,怒发冲冠的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