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髫懵懂无知轻重,家不和睦积怨丧生。过往人来道可怜。扼腕叹息,吊唁酸词。口中叫,可怜娃娃怎么活?转身走,不见瘦童泪断魂。饥肠饿肚谁管?
村子里的姓翟本家们,念的几分血脉情,合资出了两钱银子,讨来一口薄棺。又花五分银子,使村里的闲汉,随便找了个荒郊野岭,挖了个坑,也没筑墓室,把两个黑炭枯人用草帘子卷住,就塞进了棺材,盖上黄土,听翟刚哭了一通,就拖着他会村了。
回到村子,七个本家聚在屋子里,翟刚蹲在屋外房檐下哭了一会儿,又看到地上有蚂蚁,就拾了根树枝,戳蚂蚁玩。玩的入迷,也就忘了丧家之痛。
不谈不懂忧愁的烂漫孩童,就论屋子里的那七个本家叔伯,围着桌子坐成一圈,每人面前摆着一碗大叶茶,一个个挑眉呲牙,商量着翟刚的未来。
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穿的粗布衣,上面好几个布丁,叫翟通和,是翟刚的亲二叔。
翟通和喝了口茶:“我家那婆娘说了,家里钱粮不富裕,养着两个半大小子就够难的了,没口粮养这家小子。”
坐翟通和对面的是一个老头,头发打绺,油腻腻的,张嘴是满口黄牙:“二娃子,那可是你亲侄子。你个做叔的都说这个话,那我们这些老家又拿什么去管他哩。”
翟通和顿时就急了:“四叔,这个理可不能这么论,谁个是他亲叔了?在座各位都不是外人,你们那个不知道哩,翟大纲不是我亲哥,他是我老子头里娶的那个婆娘生的。我亲娘养他成人,也算是照顾他哩,早尽了情分。哪还能叫我管他家狗孩子?没这个理。再说,他翟大纲死了,进我家祖坟了?没恁,他就不是我家人。”
四叔一咧嘴,露的黄牙,叫道:“你看看,你都不说他是你家人,我们这些隔的远的,还是他亲爷哩?”
“就是。”四叔旁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搭话道:“你翟老二在咱本家里也是混的最好的,天天赶着牲口去城。村里头那些新鲜东西,全是你带回来的,你能是个没钱的?换身破衣裳,就不认你亲侄儿啦?”
翟通和一眼就朝那人瞪了过去,横着脸上肉骂道:“咦,我说你个瘸猴的,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长那个耳朵是出气哩?还是出屎了?压你娘,你爹我说那狗娃和我没恁关系,管你爹有钱没钱……”
这翟通和有财气横,骂的那人闭口不敢言。在坐的几家亲戚也赶紧劝住,说:“孩子还在外头,小声着点,莫让他听着了。”
“屁大个孩子,他懂个甚?”翟通和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伸手提壶又倒,忽然他心生思衬,眼珠子往右上方瞟着,定住了,手里的茶水溢出了碗沿都不知道。
旁边有人赶紧拉了他一下:“翟老二,你发甚愣呢?”
翟通和身子一颤,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放下手里茶壶,伸出双手拢着,让众人离近些,低声说出他的想法:“亲戚们听我说,前些天儿,我在县城里面做买卖,听人牙王六儿说咱县城乔大户家里买小厮仆役,就要这十二三的孩子,咱家刚子不就恰好吗?”
四叔拧起了眉,抽着凉气问道:“你说的可是北城那家乔大户?呀,我可是听说过,人恁家里头可是真有钱,占着房,躺着地,住着是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里头是呼奴使婢,骡马成群。听说这乔老爷还和咱父母官,拜着把兄弟,六扇门里那是说的上话的。那可真是富可敌国,权可遮天呀!”
旁边瘸猴的一听,也是猛拍大腿,叫道:“哎呀,咱家刚子要是去了那人家,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准这孩子见了大世面,脑子一下就开了窍啦。到时候再混上个管家呀什么的,那可是真有出息啦。到时候,咱都这亲戚也跟着沾光,你都说是不是?”
一众本家都把眼笑成了一条线,使劲点头,连声应是,没人说个不字。
事定下来了,就由翟通和翌日去县城里找人牙子王六儿谈。
那王六儿一听,铺眉苫眼,说:“这些日子来找我谈这事儿的人可不少,只是价谈不拢,每个成的。”
翟通和今天戴着一顶旧罗帽儿,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皂靴,里边插着一双马凳袜子。虽离富贵差的十万八千里,但也是市井平民扮相。
他听了王六儿的话,在旁陪笑道:“看王爹您说的,咱这县城多大个地儿,有几户真舍的把亲生孩儿卖出去,他们都想着一个大价钱哩。不像我这孩儿,父母双亡,就是想填饱个肚子,价钱好商量。”
那王六儿拿眼撇着他,语重心长道:“是啊,谁都是想着填饱肚子啊!”
翟通和也算个生意人,哪能不懂这话里的意思,赶紧从袖子里取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恭敬道:“这是孝敬王爹喝茶的。”
王六儿眉开眼笑,揣了银子,口上客气:“你看看,咱们是一家人,何需如此客气,有事张嘴说就是了,以后可别这么见外。”
那王六儿高兴,使人上了茶,取了瓜果点心,和和气气的陪坐着。
茶饮三杯,言归正传。翟通和打听问道:“敢问王爹,这孩子去了那家,能得个多少钱?”
王六儿捋捋胡子:“你也是自家人,我就按着行情给你讲一讲。咱们手上这个货也是有三六九等的。首说一等的,要生得清俊,又得识字会写,善能管乐,去了府里能管个书房,收个礼帖,这等小哥儿能得个四五十两。次等的,要聪明伶俐,能说会道,鞍前马后会伺候人,这样的人得个三十两银子。末等的,要乖巧听话,勤奋懂事,去了好生看住门子。这种货得个十多两银子。”
翟通和听完,暗自思量:“那狗孩子为人浊蠢,不谙事体,想来也就是个末等货。”
于是对王六儿道:“问王爹一问,这末等货,可还有什么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