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自赫都城出,行了已有好几日,来到了燕丘中西部。
这里已基本看不到城镇的影子了,古地,古林,古道。
黄昏。暮色,落日,红霞。
虽然没有城镇,但是村庄还是有的。
“师弟,我们又赶近一日的路,多少有些劳累了,纵然我们不累,这两匹马儿也该歇歇了,你看,前面有个小村,不如我们三人今夜就在村庄中借宿一晚。”上官飞琼带着沈函灵翻身下马,看了看眼前不远处的小村。
从她这儿看去,那小村很小,比沈函灵家乡的北冥小村似乎还要小。
这座小村和铸剑村一样傍着山,远处看,山上的林木很是葱郁,山脉间还有一束清泉,顺着山坡缓缓流淌,在夕光中泛出彩色的光。
远郊古地,靠山引水,也算不失为一个僻静宝地?
楚莫离道,“好,那我们这便问问去。”说完,三人便缓步向那小村走去了。
这村四面野地,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地面尚有些泥泞,绿草间能闻虫鸣,有些地上还有新出头的草芽。
三人的鞋子蹋在土地上,感觉有些湿滑,每走一步,都能留下一个小浅洼。
走了不久,便是到了村口,村口有一块打木牌横在两颗圆木上面,木牌上可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望云村。
木牌似久经风雨,说成是朽木也不为过,边角处已长出不少绿藓,上面还覆了一层薄薄的蛛丝,在微风中摇摇欲坠,还有些斑驳的小虫洞清晰可见,蚁虫们似是受到了来人的惊扰,纷纷钻进了洞里。
上官飞琼看着木牌,“望云村,这村看来也十分古老了,师弟你瞧,这村中的房屋,屋顶都生了不少野草。”
“不过此处是燕丘往中原的要道,一定会有商旅时常经过,这村人烟虽少,但我们想借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楚莫离点点头,“前面有位农妇,我们去问问路罢。”
离村口不太远的一户人家前,见一位中龄妇女,衣着简谱,捧着一个簸箕,正往地上撒着谷粒,喂食豢养的鸡禽。
三人走上前,上官飞琼牵着马对农妇行礼道,“这位大姐,我们三人从村外来,想去往中原,途经此地,时值天黑,想要在贵村中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农妇抬头看看,见上官飞琼和楚莫离都背着剑,穿着也不似平民,先愣了一下,仔细又看了一会让儿,笑笑答,“哦,原来是外地人呐,想住宿啊,我们村经常有来借宿的,前面几十步就有一家客栈,是我们村里专门给过路人休息的,你们去那看看吧。”
上官飞琼欣喜,答谢道,“原来村中有客栈,如此便再好不过,多谢大姐您的指点,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说完遂牵着马走了。
三人从农妇家前离去,农妇看着三人背影,一边继续撒着谷粒,一边小声摇头念叨,“我还以为是神仙下凡了呢……可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啊……”
三人按着农妇的指引,走至一座大房屋前,屋顶挂着一面满是灰尘的破旧旗子,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酒”,门前听得屋内有说笑之音,想来这应该就是农妇所说的客栈了。
上官飞琼道,“应该就是这儿了,我们进去看看罢。”她与楚莫离将马缰栓在门旁的木桩上,便是往里走。
三人推门而入,便见几张木桌木椅,桌上摆了些酒菜,有七八个人正在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另一边是个破烂的柜台,一个中年的胖男人在吃着花生米翻账本,应是这客栈的掌柜,还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儿在角落里擦地板。
三人自进门,便吸引住了店内吃饭的人的目光,客栈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之后能听到那几人的窃窃私语。
那个正在擦地板的男孩儿悄悄抬头看了三人一眼,便继续干活儿。
“老板你好,我们从外地来,路过这里,想要两间客房住店。”上官飞琼步至台前,拱手道。
胖掌柜眯缝着眼睛,捻了捻两条龙须胡子,翘翘嘴巴,脸上的肥肉都快掉下来了,“嗯?住店啊?今天……不行不行,客房都已经满了,快走吧快走吧!”他的样子似很不耐烦,对三人扇了扇肥胖的手掌,示意他们离开。
上官飞琼不免有些失望,再问道,“老板,真的没有两间客房了吗,我们……”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婆婆妈妈什么!别说两间,就连一间都没了!赶紧走赶紧走!”胖掌柜起身叫道。
上官飞琼话未说完,只好摇摇头,对楚莫离道,“师弟,既然这家客栈已经没有房间了,我们还是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宿罢。”
楚莫离点点头,“既然店家说没有房间,我们也不便勉强。”,上官飞琼与他正要转身离开,而就在这时——
“你骗人!这间屋子空着的,也没有放行李,根本就没有人住!”沈函灵指着一间房门半掩的房间说道。
掌柜的吓了一跳,“哎,你……你!”
“这间房里也没有人!”沈函灵跑到对面的一间客房说道。
上官飞琼有些语塞,“函灵妹妹……”
这一下子,胖掌柜的可是暴跳如雷,大声怒喝道,“你这小丫头怎地好生没礼貌,在别人的地方胡乱闯!”
沈函灵被胖掌柜这么一说,有些不知所措,颤声道,“可……可你就是在说谎……”她从小就在北冥小村中和她爷爷生活,沈不邑更是视她为至宝,她便不曾受过责骂,胖掌柜这一下怒吼,让她既委屈又生气,眼睛里已是生出了浅浅的一层晶莹。
场面正僵持着,门外突然又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面上敷了脂粉,身型婀娜,柳条般的腰枝,颇显几分媚色。
“我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吵了起来?”女子走到柜台前,看了三人好一会儿,向那满脸横肉的胖掌柜问道,声音多含几分娇婉。
胖掌柜哼了一声,抚着自己圆鼓鼓的大肚子,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声,竟压低了嗓子,“我说客房满了,这个小丫头到处乱闯,说我骗人,这让我以后怎么做生意啊?那两间房,是要给我和小旺子住的!他们看模样打扮倒是一本正经的,搞不好是招摇撞骗捣乱的!”说着,他把双手塞进宽大的袖口里,把头别过去,露出压在胖下巴下面的短脖子。
年轻女子听了,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沈函灵,掩口呵呵一笑,“都是一场误会而已,你说你,几十岁的人了,干嘛对着一个小姑娘家发这么大的火儿呢,真是的,亏你还是个开店的!”
她向沈函灵走去,“来来来,小妹妹不要哭了,姐姐……”她双手抚上沈函灵的肩膀,顿时哑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的脂粉艳妆也盖不住她的惊讶。
沈函灵擦了擦眼泪,看着这个年轻女子惊讶的表情,不知道她为何惊讶。
上官飞琼觉得奇怪,看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让年轻女子回过神,又看看上官飞琼与楚莫离两人,见两人均背着剑,衣着亦都是修仙习道之人穿的样式,犹豫了一下,之后急忙笑道,“啊……没,没什么,对了,要住店的人就是你们吧,不如这样吧,我家里尚有两间屋子空着,若是不嫌弃房屋破旧,今夜你们便到我家中住下可好?你们也还没有用过晚饭吧,正好可以在我家里吃。”
上官飞琼一听,喜笑颜开,“既然这样,那我先在这里谢过姑娘了。”
女子把双手离开沈函灵的肩膀,对胖掌柜道,“行了,今天这三位客人,就由我招呼了,你继续做你的生意吧。”
那胖掌柜似乎对女子的话不敢有什么反驳,唯唯诺诺地道,“好,好!你来招呼……”
女子看了看擦地板的小男孩儿,对他招招手,“小旺子,过来,姐姐给你点散碎银两,自己拿去给你娘多买些药去医病。”说着拿出一把小锭银两,递给他。
小旺子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接过了那一把碎银,眼中全是感激,对着女子连连道谢,“谢谢玉姐姐,谢谢玉姐姐,谢谢玉姐姐!”
胖掌柜在一旁,低声嘀咕了一句,“林子里闹鬼,山也都快要秃没了,自己都换不了几个钱,还给这孩子……唉。”
女子媚笑一声,对小旺子摆手,“行了行了,不用谢我,你继续干活儿吧,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小旺子收好银两,继续回身干活儿。这女子便对三人招招手,“来来来,你们跟我走吧,我家就在村东边,离这儿没多远。”遂径直走出了客栈,上官飞琼与楚莫离相顾点头,三人也跟着出去了。
楚莫离把两匹马的缰绳从木桩上解下,背身之时,那个女子低呼了一声。
她盯着楚莫离背上的剑看了好久。桦舞映在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上官飞琼似乎注意到了女子停滞的目光,但没有说什么。
似乎这女子也能看出桦舞与一般的宝剑大有不同,她到底是何许人……
女子看楚莫离牵马回身,即刻道,“好了,来,走这边……”她瞧了瞧一红一白两匹马,“你们的马着实不错,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走了很久的路,又饿又渴的,等到了我家,我给它们预备些材料和清水。”
她说完,那两匹马忽地低嘶了两声。
上官飞琼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不知奇怪于何处,只好道,“那再好不过了,多谢。”
楚莫离轻皱了下眉,看了两匹马一眼,又看看女子,但没有说话。
天色见晚,日隐月现,万里朦胧。
三人两马跟着女子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户四合院前,女子婉声道,“到了,这里便是我家。”言毕,她伸出手敲了敲院门。
“吱——”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男人,一个似乎生了病的男人。
这个男人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一副朴实的村民面相,身体虽然看来强健,却佝偻着背,手里支着一根木棍,一条腿好像行动不便,微微屈着,不停地咳嗽,见了女子,勉强地一笑,费力地吐出一句,“娘子,你回来了啊……”发现女子身后的三人,“这几位是……”。
女子赶忙搀扶住这个男人,道,“相公,这几位是路过咱们村的客人,村里的客栈没房间了,正好我遇见,就让他们今夜在我们家中留宿一晚,也算做一件好事罢。”
原来这女子与这男子竟是夫妻。
男子道,“是客人啊……快,快请进……咳咳……”说着又猛地咳了两声,在女子的搀扶下,后退了几步,把路让了出来。
女子此时拍了拍男子的背,让他顺顺气,苦笑一声,眼中不复先前,尽是凄楚,歉声对三人道,“小女子丈夫患了怪病,还恕几位客人见谅。旁边有草料,那儿是水井,有木桶,你们随意给马儿吃喝,我先扶相公回西边房歇息,南边和东边的房屋就给你们住吧,稍后我便会未你们准备好饭菜,失陪了。”
上官飞琼拱手道,“姑娘放心,这些事我们自己便可,姑娘不必再劳烦,尽管照顾好您的丈夫。”随后女子便扶着男子进了西边的房间。
楚莫离将两匹马牵进院中拴住,去院墙边寻草料喂马之时,看见草料边还有一大堆干柴,以及一把有些发钝的劈柴刀。
沈函灵与上官飞琼在井边打水,沈函灵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对之前在客栈里胖掌柜的责骂显然还是不甚开心,她问上官飞琼道,“飞琼姐姐,你说小灵是不是不乖啊……”
上官飞琼听了,呆了一会儿,“噗哧”笑了一声,“放心吧,在姐姐的心里,就论函灵妹妹你最乖了……”
毕竟她还小。
……
已经是深夜了。
这天夜里看不见星星,黑云把那弯月都遮住了一角,好像预示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沈函灵伸了个腰,甜甜地笑着,高举两个小拳头,“小灵吃饱了,这个姐姐做的饭菜真好吃,比之前冷泞镇和赫都城的饭菜都要好吃!”
楚莫离看着沈函灵一个人吃了他和上官飞琼加起来的饭量,不觉有些发笑,虽然只是弯弯嘴角。
上官飞琼道,“既然函灵妹妹吃饱了,那师弟我们便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楚莫离起身,“那我便回房了。”
上官飞琼对沈函灵道,“妹妹你先快去睡吧,我送师弟回房,之后便回来。”
“好。”沈函灵甜甜地回答一声,仿佛仍在饱餐的满足中回味着。
院中两人并肩行着,突闻西边房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随后便是女子的安抚声。
西边房中灯火未熄,两个互相倚傍的人影透过烛火,映在纸窗上,长短变换,闪动不止。
两人看着烛影少许,上官飞琼低叹一声,“也不知那女子的丈夫是生的什么病,怪是可怜,我们在凌霄城修仙数载,虽然身怀修为,懂术法灵力,却救不得人,此时来看,倒不如一个郎中能解得他人疾苦。”
“想来,这位女子把房间借住于我们,给我们的马草料,刚才这么晚还为我们端来饭菜,我们却帮不上她,自称修仙之人,心中有愧。”
楚莫离沉默着,欲言又止。
……
或许是睡前喝多了水,沈函灵起夜去方便。
她揉揉眼睛,推门而出,想在院子里找个角落。
此时村中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十分的安静,只能听见虫鸣和风声。
可是西边房中,却发出微微的光。
“咦……那位姐姐……还没有睡吗……”沈函灵自顾自地喃喃着。
她好奇地向西边房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直到她看得清了——
“啊!”
沈函灵尖叫一声。
“嘭!”上官飞琼与楚莫离猛地破门而出,向沈函灵飞跃过去,“函灵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