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会......没想到,炎晨师弟他……前些日子,就已经死了么……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太多。”男子看着手中那块残破的腰牌,面容发僵,不见之前那副潇洒和俊朗,手中的酒杯攥得很紧,杯中余酒微颤。
一间古风蕴雅的客房,一桌丰盛的酒菜,屏风半展雕玉龙,香炉微开饰金麟,房外丝竹曼舞,艺妓长歌,房内琴棋书画,醒目怡神,所谓外嚷则不失优雅,内静而不失生气,正是燕丘一州的客栈所特有的味道。
四人围绕一桌而坐。
沈函灵喝了一口燕丘特产的麦酒,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直喊“辣死了,辣死了!”,小脸蛋儿被憋得透红,一双小手狠狠拍了几下檀木制成的桌子,叫道“坏人就是坏人,大坏人!给我喝这么辣的酒!”
男子此时不想再与沈函灵争辩,只是继续呆看那块腰牌。上官飞琼见状,笑着给沈函灵倒了杯清茶,“妹妹喝不惯这里的酒,那便不喝,来来来,喝口茶,缓缓辣罢。”
沈函灵见男子不太开心,也不再说,赶忙喝了茶,觉得好了不少,把那杯酒挪到一边,再也不去看,只希望它离自己越远越好,便是又去夹其他的菜品吃。
楚莫离见男子神情哀然,遂道,“这么说来,你是从羲和城特意出来,往北冥去寻这腰牌的主人的?”
男子点点头,低声道,“不错,炎晨师弟他出城三个余月未归,我便去离城寻他,不想他竟然再也回不来城中了……”
上官飞琼放下手中筷箸,问道,“我年幼时,曾随城中长辈拜访过羲和城,对贵派也算是少有了解,这炎字辈,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是贵派之中的高阶弟子了吧。你既然称他为师弟,你应该比他还要高些辈分,况且方才于街上,我师弟他与你交手,我也能看出阁下修为高超,绝不是普通修仙者的境界,相识至此,应为有缘,我们却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听闻,眼中闪过一瞬惊异,略有迟疑,片刻后道,“姑娘所言不错……想不到,姑娘你对我羲和城中的字辈也有如此了解,真是难得……至于我……你们称我炎心便可,炎心,是我在羲和城中的道号,炎晨与我同辈,是我的师弟……不知我又该如何称呼你们?”
“炎心……炎心,以炎为心,则以赤为魂,这名号真是与阁下万分相配,小女子姓上官,名飞琼。”
“敝姓楚,名莫离。”
“我……哼,你这个坏人,我才不要告诉你我叫什么!”
炎心嗔怪道,“啧啧啧,谁问过你这小丫头的名字了,我是问的这两位!诶?等等,等等,不对啊,姑娘,你说你姓上官?”
“不错。我姓上官。”
“这……!姑娘,难不成,你是你们凌霄城城主的……”炎心不敢置信道。
上官飞琼点首一笑,朱唇轻启,皓齿映珠,笑得真是倾国倾城,“让炎心你见笑了,家父上官雄,正是当今凌霄城主,我师弟他是我爹爹门下的小弟子。我幼时便是随家父拜访的贵派,不知老城主他是否一切都好?”
“……”男子愣了一会儿,“你说我们城主啊……好,他很好,一切都好!难怪、难怪,之前在羲和城中就听说,凌霄城城主的女儿貌若天仙,而且是才貌双全,门下的几个弟子各个修为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他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不说了。
“哼,一副坏样,盯着我飞琼姐姐看什么!一定没安好心。”
“什么没安好心!什么又叫坏样啊?小丫头吃你的饭!哦、对,上官姑娘,楚兄,先不说这些,你们刚才所说,我的同门师弟是被一厉害妖兽害死?”炎心说着,似想避开有关羲和城辈分的事情,话锋一转,问起了妖兽的事。
上官飞琼点头答道,“是。那妖兽修为不浅,已能口讲人言,在妖界之中,若没有百年以上的修为,怕是做不到的。”
“我等在北冥州中与其交战之时,它曾自言名‘凿齿’……力大无穷,我们三人穷尽气力,才斩了它。”
“之后,我们便在那附近的林地中……发现了贵派弟子的遗骸。”
楚莫离道,“贵师弟的遗骸……还恕我和师姐冒昧,已经与那些被妖兽所害的百姓遗骸,一起焚化了。”
楚莫离与上官飞琼并未向男子提及那块会发红光的奇异碎石的事情。
炎心听罢,沉吟少许,举杯,喝了口酒,又小叹一声,举杯敬向楚莫离与上官飞琼,“不敢,如此,我还要谢过二位安葬我的师弟……妖界恶徒……炎晨师弟的仇,我一定会报的……来,我再敬二位一杯!”
“我凌霄城与羲和城同为天下修仙大派,均以斩妖除魔,修仙卫道为己任,可谓是与子同袍,同仇敌忾,此事我们只是尽应尽之力,你又何必为此言谢。”上官飞琼说着,与楚莫离一起举杯回敬,三人一饮而尽。
饮酒之际,炎心的目光一抖,瞥了瞥楚莫离的背后。
夜晚。
赫都城的夜集也是饶有风趣,街边行人百姓肩踵接至,烟火明灭,各色表演,热闹非凡。
沈函灵还是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人。她一手拿着一个纸做的小风车,一边走一边对着风车吹气儿,“哈!飞琼姐姐,这里比铸剑村大好多啊,人也比铸剑村多,真热闹。”她说着,朝四周不停的看,就好像无论看了多少遍也看不够。
上官飞琼就在沈函灵身侧,笑而不语,前面则是楚莫离与今日所遇的羲和城弟子并排走着,楚莫离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老样子,仿佛这满城的喧嚣繁华,都与他毫无瓜葛。
桦舞在拥挤的人群中,闪着微弱的光。
碎痕在旁,也隐隐被照亮。
“楚兄的剑……似乎大有玄机。”男子先前的愁色已经不见了,又恢复了那个教训恶棍的潇洒男子,腰间依然系着酒葫芦,双手别在胸前,眼睛盯着楚莫离的剑看了好一阵,眼中很是惊讶。“楚兄负剑两柄,一柄乃是新铸之剑,今日与我有误交手时,我已见过,剑内灵力充蕴,挥舞之时剑劲刚猛,可谓是时间难寻的一柄好剑,而另一柄,却还尚未见楚兄使用。”
听炎心的话,他似乎对剑很是了解。
即使这夜街中嘈杂乱耳,他都能感觉到,不,是听得到,楚莫离背上的那柄剑的呼吸声。
剑本铁器,冰冷无息,这剑却不太寻常。
其实在与楚莫离于客栈交谈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柄剑,他总觉得这剑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但莫名的,这把剑让他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敬畏之情。
“这……乃是在下家中所传下的遗物……家师言其乃是不详之物……负于身畔,只托情思而已。”
炎心沉思少许,笑道,“原来是这样,还望楚兄恕我冒犯,那我就不便再多问了,我们继续走罢,这赫都城在燕丘算是一等一的一座大城镇了,什么都有,今日玩得尽兴了,明天还要赶各自的路。”
楚莫离点头不语。
有一家三口从他身前经过,戴着虎皮帽的小男孩牵着母亲的手,笑得很开心,露出嘴里还没长齐的牙齿,父亲在另一边搂着母亲,一边走,一边谈笑,满满的幸福,包裹着这一家。
楚莫离行过,似没有看到的样子,双眼却微微发涩。
胸膛里,不知怎的,也有些隐隐发痛。
天际清朗,群星拱月。
……
“谪仙魂,谪妖界百伤,幻魑魅,化魍魉,天地不仁何为善,逆天屠神魔。”
“……”又是那个听过无数次的声音,楚莫离早已习惯了,只是保持闭目,不做理会。
“谪仙心,谪鬼界千难,摧三魂,毁七魄,天地不仁何为义,逆天屠神魔。”这个声音,到底是谁,也都无所谓。
“谪仙身,谪仙界万劫,斩相思,断情根,天地不仁何为恒,逆天屠神魔。”他只知道每到夜里,他睡息之时,这个声音就会响起,重复一样的话,已无数次了。
“谪仙血,谪魔界五尊,掩日月,蔽苍穹,天地不仁何为情,逆天屠神魔。”上官雄说过,桦舞中藏有一个凶煞的残魂,或许这些话就是那个残魂对他讲的罢?
“谪仙道,谪神界三皇,翻六界,覆众生,天地不仁何为我,逆天屠神魔。”他便在这些话中睡去了。
三年多来,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只是这些呓语还好,折磨他的,还有不时的噩梦,那场九黎的屠杀血祸,他一生无法忘记的回忆。
还有体内不时烧灼般的痛苦呢?
可这些,他都无处诉说,也无人可以供他诉说,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忍受,只能等待着天亮。谪仙?谪仙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些脑海中的话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他都无所谓了。
命运还真是个可笑的东西啊。
……
……
“函灵妹妹,醒了醒了,我们该走了。”
沈函灵揉揉惺忪的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了看眼前的上官飞琼,“飞琼姐姐?我们……要去哪……”昨夜这丫头在城中拉着上官飞琼玩了一路也玩不够,楚莫离与炎心自然也跟着遭殃,陪着她直到城中的百姓快散光了,各家灯火暗了大半,才乖乖回到了客栈休息。
上官飞琼道,“今天我们就要离开赫都城啦,继续往中原行进,好早日回到凌霄城,完成你爷爷托付我的事。”
“哈?今天就要走了啊……”沈函灵起身,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跟着上官飞琼出了客房。
她有些舍不得这里,她的眼里心里,都觉得这赫都城是个热闹又好玩的地方,要是能一直在这里玩下去,就好了。
客栈门前。
炎心把酒葫芦填满,在腰间系好,嘿嘿一笑,道,“唉,就要走了,能结识上官姑娘和楚兄,我也是有幸啊。”
“炎心兄弟,你一个人便回羲和城吗?”上官飞琼问道。
炎心摊了摊手,“那当然了,我来就是一个人来的,炎晨师弟已故,自然我也要一个人回去喽,况且羲和城里这儿也不太远,就这燕丘南边,用不了几天就回去了。”
“也好,那我们也这就赶回凌霄城了,劳烦炎心兄弟你回去后替我慰问老城主,愿凌霄羲和两派永远同护苍生。”
“哈哈,放心吧上官姑娘,这些都是我应该说的。哦对,小丫头,你以后可不要乱说别人是坏人哦,哪个坏人会陪你闲逛到那么晚,我都没睡好呢!”
“哼,那你也是坏人!和我莫离哥哥动手,你就是坏人!赶紧回你的西……西什么城去!”沈函灵一边说一边做鬼脸,不过她心里似乎不那么讨厌她了。
三人一同笑了。
“送君千里纵有一别,炎心兄,我们这就走了,一路珍重,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楚莫离与上官飞琼拱手道。
炎心拱手还礼,“好,珍重!”之后便转身,绿袍佩剑,迎风歌酒,走出了三人的视线。
上官飞琼又把那两匹马牵了过来,“师弟,我们也动身罢。”
楚莫离点头,三人翻身上马,往赫都城的另一边奔去。
沈函灵坐在上官飞琼身后,心里偷偷想着,这里都这么好玩儿,等到了中原,应该会更好玩儿吧!
爷爷,等以后小灵到了凌霄城修仙,也像大哥哥大姐姐那么厉害了,一定会回去村里看您的,您一定要等着小灵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