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未能冲破这屏绿光,兀自飞回了上官雄身畔,复而旋动。
楚莫离一声叫喊,上官雄也收了术法,几个人一同向他看去。
他醒来了,可众人觉得他相比平时,不太对劲。
上官飞琼看着他,有些害怕,发抖起来,紧紧抓住了兄长的小臂。
他,他不是师弟……!
黑气已在楚莫离体表消失不见,他从床榻上仰身飘忽浮起,嘴巴半张着,眼神空洞,若无一物。
浮至桦舞处,他翻起身子,动作僵硬地抓住了桦舞,随后一人一剑,缓坠至地。
同时,桦舞剑身的灰色缠布,也似被异力牵引,分崩离析,脱剑身而落。
这是众人第一次睹得桦舞真容。
颚环铁玉,身傍翠铄,流光溢彩;柄雕琼枝,刃啮鎏金,锋芒超绝。近四尺的一把长剑,缀缀叠绿偃丝丝碧芒,甚是耀眼。
只因一剑,屋内如有千盏明光,点亮了凌霄城后山的这一角。
如此华美绝伦的剑,惊若出于天人仙匠之巧手,可为何,剑身一现,竟是满满邪煞凶戾的骇人之气!
“好重的煞气!”上官雄心里惊诧,他见识广博,自谙修为在人界不敢妄言无敌,但也为佼佼,度生四十年,历无数妖魔,战无数邪魅,但种种与这桦舞相比,都弗之甚远。
楚莫离挺剑,对准了几人。
上官飞琼只觉杀气四伏,举目周遭,皆是无尽寒意,眼看情况不对,便对楚莫离喊道,“师弟!”
声入他耳,然他无丝毫反应。
他的双眼,是那般的空洞,仿佛一个无尽的深渊,只有黑暗,潜藏着未知的恐惧。
不对,这不是师弟……
上官雄眉宇稍锁,对身后的几个少年说道,“早言桦舞蕴邪煞之力,对他身心亦有不尽损害,果不其然,如今他这是被剑中凶煞之气侵体,你们自己小心些,我来施术予以镇压。”说罢,他右手白剑再舞,灵力剑气大盛,举至头前,那柄黑剑也伴随白剑而舞,黑白两剑曳两色尘芒,画出一道真正的黑白两仪太极图,如画影泼墨,白剑亦脱上官雄之手,与黑剑共成图眼,两剑一图,黑白浑然一体,向着楚莫离飞转打去!
太极生两仪,两仪冲太虚,太虚持大道,大道御千奇。
两仪冲虚剑!
太极图直面击来,楚莫离猛地抬头直视,眼眶之中煞气丝挥漫出,举起桦舞,转身几剑劈下,剑刃绿辉灿灿,十数道剑气清啸而出,击在上官雄的招式上,但似无太大用处,那太极图直接冲破剑气,依是势不可挡,且愈转愈烈,到了楚莫离身前,已稍有将空间扭曲之势,尘埃落叶,尽卷杂其中。
上官雄这一招来势太快,威力亦不是上官飞龙等人所用招式可比,楚莫离现在虽有桦舞在手,但他自身的修为程度,还是太差了些,来不及再有反应,那太极图就直接击在他的上身,“咚”的一声闷响,太极图已推着他的身子,撞在墙壁之上。
“轰……”墙壁坍塌,砖瓦砸下,将楚莫离埋在了下面。
上官雄冷着脸孔,掸掸长袖,负手而立,看着那一片蒙蒙尘埃,缭绕周转。
瓦缝石砾间,有绿光透出。但见一只手臂猛挥,将石块打散,楚莫离从尘土中立起了身子,大喝一声,超龙惊电,带着猩红双眼,满满杀意已和平日里的他判若二人,桦舞剑锋森然,飞扑刺向上官雄!
上官飞琼见此,心中大慌,也知道当下父亲既亲自出手,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叹这平常老实可爱的师弟,何以成了今天这幅吓人模样。
简直像是只为杀戮而生的恶魔。
那把剑,害了师弟吗?
师弟……
她从此再也没有忘记过楚莫离那凶狠无神的表情。
师弟,你快醒过来啊!
而上官雄直面楚莫离飞来,神色凝重,似是在心中做了什么决定,长袖一挥,脚下即刻生起巨大的两仪太极图,蓝光充盈,不逊桦舞。
他看着自己徒儿那狰狞的面容,只在心中怅叹一句,“果然是劫数使然,应了冤孽……”
楚莫离连人带剑已然到了身前,但上官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只是淡然闭起了双目。
一时间,残破不堪的屋内被杀气笼罩的氛围似突然生出一抹温和柔蕴。
空气中,虚无缥缈之处,渐渐闪起了点点青白色荧光。
就仿佛无数的蓝色萤火虫,慢慢飞舞,向着楚莫离汇集过去。
刹那,楚莫离的剑势竟然如同被那无数荧光牵扯了一般,减缓了不少。他虽被煞气蚀心,不分敌我,徒一心杀意,但恍惚之中也能感觉到这一股柔和之力包裹了自己。
暖意,从他的肌肤渗入,楚莫离不由得握剑之手一松,桦舞“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剑上那耀眼的绿光,也同时黯淡了下来,几为不见。
而无数的蓝辉,还在越来越亮,竟将楚莫离身形紧紧缚在空中,动弹不得。
这无数的光尘,似乎是个结界,封印了楚莫离的真力。
上官雄沉默地看了被定住的小徒一眼,心中一阵疼痛,却仍然伸出双手,摆了剑决。
灵力涌起,聚于上官雄的头顶三尺,他脚下的两仪太极图,也竟有些玄妙变化——太极图周围,又渐起一环蓝光,反向而旋,八卦异文现于其间,光脉冲起,转而形成一围太极光阵。上官飞龙于后惊呼,“这是……大乘境方能修习的剑术心法!”
而上官飞琼心中,却是担忧起楚莫离的安危来,毕竟父亲这一招“千影凝光剑”威力太过巨大,也不知道以她这师弟的身子,能否承受得住。
上官雄立身光阵之中,发丝微扬,袍袖荡荡,太极护身,罡风淳淳,有如仙神。
蓝光幽然挥洒,在破败的房间中透出,远远看去,活像一个生着浑烟的蓝色炉鼎。
就连这一处山脉,都似在微微动摇着。
凭借这几个弟子的修为,亦能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轻颤动,还来不及称奇凌霄城术法高深莫测,只觉天上星斗剧烈闪烁,耀眼异常,曳影摇光,似流星回转,抬头细看良久,才辨得清了,原来并非星辰闪动,而是高逾头顶百丈处,无数漫舞旋飞的光剑,是因正值夜色,凌霄城又处高空,观星不同于地面,星辰醒目,这才起初认错了。
如此规模,如此数量的光剑,让几个做弟子的只有呆呆怔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不知如何言语。
上官雄一手握定,一手高举,闭目塞耳,似整个人与天上的无数光剑,都以一股无形之力连结了起来。不顷,灵力停滞不动,他轻睁凤眼,陡然开口,一字一顿地道,“千、影、凝、光、剑。”
光生影,光亦生于影,光影相息,是为阴阳。阴阳异,阴阳亦非异,阴阳相克,灭于光影。
千影凝光剑。
上官雄手落,剑雨倾下!
剑光铺天盖地,如同疾风骤雨,密麻无尽,将楚莫离连同已经落地的桦舞,一起吞噬……
上官雄看得真切,黑色的雾气从剑影中弥漫,又消散……
……
远处的山巅上,有位戴着半遮面具,身负数剑的如仙白袍女子,看着被漫天剑雨吞没的破落屋舍,手中拂尘轻摆几下,便转身离去了。
……
他像是沉睡了数个世纪那么久。
他尽力地想睁开眼,却事与愿违。
四肢也同灌了熟铅,重逾千金,抬不起来。
胸膛处有中烧灼铁烙的痛感,他无助,只咬紧了牙根,继续沉溺在无变黑暗中。
“谪仙命,谪人界七苦,吞恨愁,噬枯骨,天地不仁何为道,逆天屠神魔。”
“你……是谁?”他听到这让人心麻的沙哑声音,一阵难捱,虽然此刻不能动弹,亦无法开口言语,但或许是心意驱使,便心中默念问道。
“谪仙魂,谪妖界百伤,幻魑魅,化魍魉,天地不仁何为善,逆天屠神魔。”低沉沧桑的嗓音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兀自在低语着。
“我才不知道什么谪仙,你到底是谁?”
“谪仙心,谪鬼界千难,摧三魂,毁七魄,天地不仁何为义,逆天屠神魔。”
“别说了,别再说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谪仙身,谪仙界万劫,斩相思,断情根,天地不仁何为恒,逆天屠神魔。”
“……”楚莫离也不再问了。
“谪仙血,谪魔界五尊,掩日月,蔽苍穹,天地不仁何为情,逆天屠神魔。”
“谪仙道,谪神界三皇,翻六界,覆众生,天地不仁何为我,逆天屠神魔。”
本来楚莫离还想,“哼,你且自己接着说罢,你不理我,我也不去理你便是了。”可等了一会,却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这下子就又好奇了,想让那声音继续说下去。
“喂,你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
“喂,你继续说下去啊。”
黑暗中,似忽的刮起一阵大风,吹得他心神激荡,他在自己的脑海中,竟看到了一点光亮。
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突然感觉全身的束缚尽数不见,好一阵轻松,欣喜之下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向着那一处光亮走去。
周围什么都没有,还是无边的黑暗,他也有些害怕,遂朝着光亮的源处,加快了步伐,只盼能赶快抓住那一点点光!
黑暗中的光,仅有的一点光!
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走着走着,那团光亮越来越近了,也显得越来越大。
终于,走到了光源处。
那是一团绿色的光,伸展着,跳跃着。
楚莫离伸出手臂,去触摸那团光,突然光芒暴涨,如同一张巨口,他焦急之下,惊呼一声,然声未传出,整个人已被光线吞了下去。
……
光线消失的同时,黑暗也消失了,楚莫离的眼前,却是换了一幅场景。
这是……哪……?
暗霾的天,阴云密布,还下着小雨。四下是枯萎的泽壤,草木败死,还有很多牲畜骇骨,一片死寂,毫无生气,让他陡然觉得,这里比之前的无变黑暗,还要骇人许多。
他放眼看去,有一座巨大的熔炉,坐落在不太远处,炉中还燃着烈火,周围还有不少铁器和其他东西,只是此时离他尚有一些距离,看得不够真切。
头顶偶尔有几只黑鸦飞掠而过,留下几声凄鸣。
或许是阴天和雨水的缘故,他隐约嗅到空气中有几分血的腥甜。
直觉告诉楚莫离这奇怪的大炉子不是什么好善东西,离它越远越好,可他却似受了蛊惑,只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向前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