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肖雪之前何奈大概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或者说主要是将肖雪当作一个笔友。虽然也动过念头,但主要是感觉相距遥远,可能性不大,也就不怎么上心。现在,水灵灵的大姑娘往面前一站,何奈又一次直面自己的灵魂,原来何干事真的是如此看重姑娘的外表的呀。
肖雪初次到滨海待了一周,对何奈而言,那是喜悦,惊奇,惊讶交织的一周,因此印象深刻。
接到肖雪的当天,回到军工厂,何奈考虑了一下没让肖雪去自己的宿舍,而是带她到厂招待所安顿好。
吃晚饭时,何奈觉得第一次见面,食堂的饭菜太过简单,决定带肖雪出去吃。正好在园岭路路口有一家小饭馆是管理科陈科长的亲戚开的。何干事级别低没资格随便用车,只能动用“私家车”——自己的那辆自行车。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肖雪兴致似乎不错,尤其对路两边一棵挨一棵的花开正茂的紫荆花树兴趣浓厚。
快到饭店时,肖雪看见了一间小理发店,一下子从后座上蹦下来,几乎吓了何奈一跳。她说:“我要先去洗下头。”于是何奈只得放好车陪她走进理发店。洗完头,小店的理发师帮肖雪吹干头发,端详了她一会儿说:“我帮你把刘海剪剪吧,好像太长了一点。”肖雪说好啊,又叮嘱一句:“就剪短一点点哦。”理发师手起剪落,自信满满:“我给你修碎点,你这刘海太齐了。”肖雪来不及阻止,被理发师剪成了他认为时尚的碎刘海。肖雪似乎并不满意,但也没多说什么
。在小饭馆吃饭时,吃着吃着,她还会站起来跑到挂在墙壁上的镜子前照照,摸摸自己的刘海叹口气,似乎挺留恋自己的齐刘海。何奈看着这小姑娘觉得挺有趣,也挺可爱,还下结论认为这姑娘应该修养不错,脾气也挺好。在婚后的实际相处后,才发现自己有点小小走眼,修养有点,脾气实在谈不上挺好。通过这次吃饭何奈还有一个发现,以前跟那些相亲对象也吃过饭,有时战友的对象来了也一起聚餐过,感觉那些女孩子们,包括李华,饭量都特别小,吃饭跟个猫似的,吃一点点。有时何奈有些疑惑,有些姑娘看上去还挺壮实,何以如此小的饭量?肖雪却并不是这样,吃的挺香也吃了不少东西。何奈感觉这姑娘不装。此外,这姑娘也还挺聪明,滨海吃饭的习惯与内地应该略有不同。饭前店主会拿一壶滚烫的茶水放到桌上,食客自行拿着茶水冲洗碗筷,然后把用过的茶水倒进一个专用的大水盅里,再才用烫洗过的水杯倒茶喝,然后上汤,喝完杨再吃菜,吃饭。肖雪一边看着何奈动作,一边自己跟着做,倒一点看不出是第一次在滨海下馆子。
第二天领肖雪参观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长方形的,十多个平方,何奈是个爱整洁的人,用一张地板革将宿舍划分成两个区域,进门四五个平方的地方没铺地板革,靠墙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地上放着一个煤气炉和煤气瓶,这里是何奈平常进餐的地方。绝大多数时间从食堂打饭吃,偶尔用煤气炉自己做饭改善伙食;铺了地板革的,是何奈的学习休息区域,靠墙是一张军队的单人床。不过这床有自己的显著特色,很高,大概离地一米多,床下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全部是书。单人床旁边是一张单人沙发,沙发对面是何奈唯一值钱的家当,一台当年流行的25英寸的松下电视机,当年称M25。房间最里面,靠窗是一张长方形带三个抽屉的办公桌,厂里政治处的材料,文件大多来自这张办公桌。
第三天开始,何奈觉得厂里食堂的饭菜确实简单,于是自己早上骑单车去路口的菜市场买回菜,下班回宿舍做。头两天洗菜做饭包括洗碗都以何奈为主,但肖雪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前两天看着何奈做,给何奈打打下手,后面几天就基本以肖雪为主了。
看着肖雪蹲在地上,乐呵呵,全神贯注又手忙脚乱炒菜的样子,何奈觉得恍如梦中,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虽然还存在有一些心怀浪漫的文艺女青年,但毕竟改革的春风已在神州大地吹拂了十多年,拜金的,物质至上的“蛋白质女孩”遍地都是,交朋友谈恋爱首先关注的是男方的家庭条件,存款数量,何奈相亲的对象当中也不乏此类,见面等同于查户口。而这肖雪姑姑娘似乎压根儿没去想过这些,也从没听她主动问起过。只有一次,看见何奈的军官证,衔级一栏填着:中尉。她认真的问:“中尉是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志愿兵呢?”似乎颇有点可惜,这么可爱的问题,令何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她的用意何在。后来才知道,肖雪对军营无限向往,对军人无限崇拜,在她心目中是没有官和兵的区别的,而且以她对部队的了解,志愿兵是最好的,估计深受高中语文课本中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影响过深,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人家写的那是志愿军。
此时的肖雪与何奈完全不在同一境界。肖家唯一的女儿肖雪,从小热衷于过家家,对于用那些泥巴野草烹制想象中的菜肴有着无比的兴趣,大学时在图书馆看书,曾有兴致地抄了满满一本菜谱,可英雄无用武之地,回到家里,完全轮不到她执掌锅铲。略有洁癖的医生妈妈溺爱女儿,女儿这么大了,袜子还抢着帮她洗,更别说让她摸锅铲了。有一次,灶上煨着菜,肖雪揭开盖子,拿起锅铲刚打算铲它一铲,被她那素来有些大惊小怪的爸爸看见,爸爸夸张地小跑过来:“放下放下,等你成家后再弄吧!别动我的。”估计是怕肖雪把刚下锅的豆腐给铲烂了。弄得肖雪每次气鼓鼓:“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突然可以自己亲自动手,而且是真材实料,那份欢喜如何挡得住?
此外,还有一件令肖雪感觉舒心的事,下雪家乡的饮食习惯基本与四川人相同,说话口音也相同。颇有探索精神的何奈通过查辞海得知,恩施的部分县曾经属于四川,到乾隆年间方划归湖北。肖雪是无辣不欢,但有一点小胃病,父母将这归罪于辣椒。每次吃饭,允许肖雪吃辣椒但只能适量,所以每次饭桌上,肖雪最中意的辣椒,常常在肖雪夹了两筷子后,被父母哥哥们齐心协力地拿的远远的,只能看不能吃,所以肖雪家饭桌上经常起冲突,根源十之九在于此,长此以往,估计肖雪的胃病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好了,每顿饭想吃多辣就吃多辣,没关系,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何奈也颇为贴心,发现肖雪爱吃辣,每次还体贴地把辣椒往肖雪面前挪。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就是好。
年底,组织干事是非常之忙的,何奈又是那种在工作中能找到无穷乐趣的人,所以肖雪在滨海这几天,他愣是一天假没请,一天工作没耽误。好在肖雪没一点儿意见,反正她正醉心于自己演奏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无暇估计其他。何奈这几天不但工作没受影响,由于生活中多了许多乐趣,反而促使工作更有效率了。于是更坚定了何奈早就有的想法成家,立业,或许成家是为了更好的立业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周末,周末一大早何奈一大早去招待所接肖雪,说:“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我带你去海对岸去看看军舰。”何奈骑着单车,后座上坐着肖雪,二人兴致勃勃地来到海边那颗大榕树下,推着单车坐轮渡就到了海对岸。
海对岸是一个古旧的小镇,驻扎着舰队好几个团级师级单位。凭着何奈的军官证,肖雪得以随何奈进入营区。外面的小镇破破旧旧,营区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高大的假槟榔树像一列列士兵一样排列整齐,碧绿的草坪,盛开的鲜花。滨海的老百姓总说滨海的好地方都让部队给占了,其实是部队的建设才让那些地儿成了好地方。
军营内的美好景象让肖雪心情非常自豪,这边的军营比起何奈所在的军工厂更像真正的军营,而自己也能进入这老百姓不能自由出入的军事重地,更有一股自豪之情充溢在肖雪胸间。因为是周末,营区来来往往的军人比平时要多。而即便是在周末,营区内的军人也是着装整齐,肖雪是看见穿军装的人就觉得亲切,而且也觉得军装里的每一个人长得也差不多,再加上天生爱笑,看见每个迎面而来的军人她都微笑示意。看她这幅模样,何奈忍不住戏谑:“这人你又认识?”肖雪仍然微微笑着,却认真地说:“我以为他是朱干事呢!”在营区没走一会儿,已经把这几天在军工厂见过的干事,助理等几乎全部复习了一遍。
“何奈!”远处突然有一年轻军官挥手冲何奈打招呼,还真碰上了熟人。那人一边朝这边走,一边感兴趣地看看肖雪,“真行啊,老何!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何奈赶紧向来人介绍:“你好!这是肖雪,我女朋友。”还没来得及介绍对方给肖雪,却听“哎哟”一声,肖雪一脚踏空,要不是何奈眼疾手快,她非得整个人都掉进路边的排水沟里。在战友的哈哈笑声和“老何赶快帮着揉揉”的戏谑声中,何奈忙着查看肖雪的脚有否扭伤,同时也感到些许尴尬,不会一个“女朋友”,把人家吓得差点掉进沟里吧?
看完军舰,又在小镇吃过简单的中午饭,何奈推着单车,后面跟着肖雪,乘坐轮渡回来。轮渡缓缓靠岸,人非常多,大家拥挤着准备下船。何奈正准备回头叮嘱肖雪注意脚下,却听得身后的人一片惊呼,他回过头去,大吃一惊,咦,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姑娘去哪儿了?
所有的人都伸头盯着不远的岸边看着,纷纷说:“好危险!”“这姑娘胆子大!”他扭头一看,却发现肖雪正双手撑地,一脸痛苦地坐在岸上。何奈尽管有着满心的疑问,关切和惊讶,也只能等船慢慢靠岸。
下了船,在众目睽睽之下,何奈迅速来到肖雪身边。肖雪挽起淡蓝色羊毛衫的袖子,手肘摔破一块皮,正渗着雪。在何奈的搀扶下,肖雪努力地站起来,脚下却不得劲儿,低头一看,高跟鞋的一只鞋跟儿断了。何奈扶肖雪在岸边的石凳子上坐下,等她缓过劲来,才关心地问:“刚才是怎么个情况?”肖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么多人!我看见几个小伙子从我旁边跳到岸上去了,我看一看离岸也不远我也跳得过去,所以我也就跳了。哪晓得,那岸比我看上去的要低好多。”
“我的个天!”何奈只剩下感叹,对肖雪刮目相看!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事儿太危险了,如果掉下海下面正好是轮渡船的螺旋桨,后果不堪设想。不过他并没对肖雪说这么多,只是说:“下次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他担心说太多,吓着小姑娘。
回到工厂宿舍,两人聊聊天自己动手做晚餐。好在肖雪一点儿不娇气,丝毫没受下午摔断鞋跟儿的影响,仍然兴致勃勃地参与,吃完晚饭后又自告奋勇端着一锅碗碟去二楼的公共水房洗。
何奈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体味着这突然来敲门的幸福。一支烟抽完还不见肖雪回来,何奈心想:“别又出什么事儿吧?”刚打开门,看见肖雪端着锅,一脸沮丧地站在那儿。原来在上楼梯时脚下一滑,又摔了一跤,锅里的碗碟无一幸免。看着一锅的碎碗碎碟,何奈啼笑皆非,可几天来一直隐隐约约萦绕心间的一个小结却也突然打开了。
几天的相处,何奈觉得肖雪不是装腔作势的女孩儿,是真正的可爱,简直太可爱了,外表的美丽早已超过自己对“秀外慧中”的想象,难得的是,还热爱劳动,这么好的姑娘如何就从天而降到了自己面前?这份幸福与喜悦似乎来得来突然,几乎令何奈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今天肖雪的连摔三跤,令何奈豁然开朗,原来这姑娘脑子有点儿毛病,至少是小脑发育不好,控制平衡的能力有问题。如此一想,心中原有的一点小压力无影无踪,变得轻松无比。所以看着一锅的碎碗碟,原本啼笑皆非的何奈再瞧一眼一脸沮丧的肖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