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猫开始沿笼壁向上攀爬。这是猫的拿手好戏。就在这时,公狼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条缝,猛抬起头颅,向黄猫扑去。这是黄猫万万没料到的。公狼本想咬住猫爪,但极度的虚弱使它的动作不再准确,它只咬住了黄猫的尾巴。
黄猫惨叫着,拼命抓住铁栅栏,不让狼把它扯进笼子里。其实公狼这一扑几乎用光了力量,已经没有扯黄猫的力气了,公狼的牙齿在簌簌发抖。
母狼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场面强烈地刺激了它。
它拼力抬起头来,挣扎着想去帮助一下公狼。但是它没能做到这一点,它比公狼更虚弱,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惊慌失措的黄猫已惊吓到了屁滚尿流的地步,一泡热尿喷在公狼的头上。正是这尿液救了黄猫的命。干渴万分的公狼,急忙放开了咬着的猫尾巴,舔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水。
黄猫狼狈地逃离铁笼子,逃到屋顶上,舔着被狼咬断的尾巴,抖了老半天。从此它见到狼皮也会吓得灵魂出窍了。
这时候,导演带着他的摄制组来到了草地上。导演派人撤掉铁笼子,让两条老狼趴伏在草地上,还叫人给两只狼喂了一点点水,好让狼稍微恢复一点活力。
公狼先睁开了眼睛,眼内闪着绿幽幽的光,充满了仇恨和杀气,盯住了对着它的摄像机。
母狼也睁开了眼睛,眼光却投向公狼。公狼发现了母狼的举动,低下头去和母狼对视着,喉咙里还很难地发出了一点儿嘶哑的声音。母狼挪动了一下身体,把自己的头颅枕到公狼的前爪上。公狼呜咽着,吻摸着母狼的脸颊……导演对这一对老狼的表演非常满意。专题脚本就是这么写的:历经磨难的一对老狼相依为命,在荒野中平静地躺着,渐渐失去活力……导演高兴地说:“太精彩了!太动人了!”
在水银灯下,两只老狼头枕着头慢慢闭上了眼睛,连一点点动静也没有了。大家都以为它们真的死了。
录制结束时已是深夜时分,导演带着人走了。动物园的管理人员因为困倦也没有及时处理死狼,都回去睡了。
导演回到住地,躺在床上,还在想着那一对活活被饿死的老狼。这两头老狼不可能活得长了,但如果不是拍电视,它们不会死得这么痛苦。它们被囚禁了漫长的20年,活得很痛苦,为了他的电视又死得非常痛苦。导演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这样想着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导演就赶到了动物园。不知怎么的,他还想去看一看那一对死去的老狼。按照合同,摄制组还要负责死狼的埋葬事宜。
当导演走进铁丝网,穿过灌木丛,把目光投向草地中央时,他全身的毛发一下子竖了起来。
那只公狼奇迹般地复活了,而且很神气地站立在那里,眼睛里闪动着绿幽幽的凶光,嘴角沾满了紫色的血块。母狼不见了,只在公狼的脚边留下了一堆灰白色的毛和啃光了的白骨。
导演惊叫了一声。公狼把尖嘴朝向空中,发出一声悲怆的嚎叫。
终生记忆
不论命运眷顾你还是作践你,你生来就是为了胜利。我去阿尔卑斯山里探望姑母海尔嘉的那个夏天,刚满十岁。我在瑞士北部我的家乡巴塞尔登上火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欣赏掠过的风景。没多久,火车已到了深山,向上攀行。瀑布从高耸入云的悬崖奔腾而下,山羊遍野。最后,火车到达姑母住的狄森蒂斯村,村庄四周尽是覆雪的山峰。
离开家人到陌生地方作客很新奇刺激,不过有时我也觉得寂寞,这时候我就会走到海尔嘉姑母家附近那条寒冽、浪花翻滚的小溪去解闷。
一天早上,我拾了些木材,钉成水轮。水轮的叶片用薄板造成,钉在木杆的两端削了一条圆形凹槽,那样木杆就能稳稳地在两根树枝的丫杈上自由转动。
我把水轮装在一处沙底水道的尽头,溪水就在那里落下浅潭。但是水流的速度令我伤透脑筋,不是太急把水轮冲到下游,就是太慢推不动水轮。
就在那时候,我注意到站在岩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修士。他的出现使我吃了一惊。不过看到他的黑僧服和剃光的头顶,我也没有感到太意外。在乡村里常常都会碰到修士,离小溪水不远就矗立着狄森蒂斯修道院,那是瑞士最古老的本笃会修道院。我当时是个自负的孩子,一心要让这陌生人见识一下聪明的城市孩子的本领。我继续用冻僵的手指装置水轮,但是水轮却坍塌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修士爬下山坡走到水道旁边,蹲下来踏进溪流。他非常有耐性地用细沙和卵石筑起一道防堤,然后把水轮插进小溪里。
但是小机器还是不听话。他皱皱眉头,伸手探进僧服衣内的袋里摸索,掏出一把有闪亮蓝柄的小刀。它似乎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奇妙的工具。
修士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打开摺刀,削宽了轮轴上的凹槽,并且把它修平滑,然后他把水轮装在支架上。水轮终于转动了,浸在倾泻而下的小溪里,溅着水花,愉快地发出咔哒的声,一板一眼的像个节拍器。
爬出小溪后,我跟修士握手,又像个小学生那样向他鞠躬,谢谢他帮忙。
“别客气,”他答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又请教他贵姓。“毕阿图斯神父。”他回答。我们闲聊着,大谈水轮。接着他邀请我去他的家狄森蒂斯修道院看看。这可真够新奇刺激。对一个信奉新教的男孩来说,天主教修道院使他联想到戴兜帽的修士、阴暗的走廊和冷冰冰的斗室。而尤其令我想象到的是静寂,深沉的静寂——一想到这儿,就能把一个活泼的十岁男孩闷死。
可是这个人很友善,又能像木匠那样削木头、像工程师那般筑坝,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自在安心,因此我接受了邀请。
我对四十年前那个上午所看到的一切,记不得多少。只记得我们穿过一道高大木门进入修道院,然后穿越大鹅卵石铺的院子。左边是教堂,一幢有两个高耸尖塔的雄伟建筑;正前方是宿舍,庞大、坚固、静寂。我们爬上宽阔的花岗石楼梯。石阶经过许多世代修士的践踏已经磨损,而且擦得几乎成了白色。光从走廊一边的古老窗子射进来,走廊的另一边是一排排的房门,门后似乎藏着重大的秘密。
最后,我们来到毕阿图斯神父的居室。他打开房门,我看到的令我很惊讶。阳光射进有瓷砖壁炉的大房间。书架高达天花板,狭窄的床上铺着一条被子。能令我记起这是修道院的,就只有装了十字架的祈祷壁龛和香炉散出的芬芳。
不过,还有一件事——一件奇怪得令我张口结舌的事。毕阿图斯神父有两架钢琴,不是一架。“我爱音乐,”他解释,“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要保持安静,因此,我装了这个特殊的乐器。”
他走到其中一个键盘前面。“这个是电动的。我可以把音量调低,然后尽情练习。”说完就坐下弹奏起来。
琴声只勉强可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听来好像远方的天使在合唱。
下午时分,钟声召唤毕阿图斯神父去做他的分内事。他答应晨间散步时来找我,那个夏天我们成了莫逆之交。他告诉我他是学者,专门研究语言。他的专长是罗曼什语,那是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以外在瑞士通行的第四种语言。他常常挑灯夜读,钻研古籍,找寻这种语言的蛛丝马迹。保存罗曼什语就是他终身的工作。
不过他最爱的还是音乐。他提及的事之中,最奇妙的是一项计划,能把他这两种兴趣结合在一起:他已经重新编就一台拉丁语弥撒,唱诗部分则用罗曼什语。两个星期内弥撒就会在修道院的小教堂里举行。他问我是否愿意参加?我说要问过姑母。她非常兴奋,于是我们就穿了最好的衣服去参加弥撒。仪式的华丽场面最受人注目。教区主教亲临修道院主持弥撒,参加仪式的还有穿了彩色法衣的教士和辅祭。他们在祭坛附近聚成夺目的画面,高唱毕阿图斯神父抢救下来的古代赞美诗。
我照着他预先给我、附有德译歌词的打字曲谱跟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