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空院里,新成的枣树林,枝枝桠桠,在春风里飘摇,摇尽一个家庭的起落,摇出一个村庄的荣枯。
给真情鞠躬
那是我师范刚毕业时的事情。那时我刚毕业,被分在一个叫黄花墁的山村当老师。
如果说风景,黄花墁真是一个好地方,春天满眼青翠百花烂漫,夏天绿阴遍野小溪潺潺,但最美的还是秋天,黄花开遍了一座又一座山冈,似乎飘过这里的每一片云朵都为山冈和沟壑静静地徘徊。
但黄花墁太穷了,学校的学费虽然很低,但还是有许多孩子因没钱而辍学。尤其是女孩儿,许多刚上两年小学便被家长退学在家,放牛,给猪打草,上山挖草药,年龄大一点的便外出打工,或到城市去帮别人看孩子当保姆。老校长把我领到初二班时,连连叹息地指着破烂教室里的二十来个孩子对我说:“这些孩子能读到现在很不容易啊,你一是要千方百计教好学,二是要想方设法让这些孩子们不失学。”望着那二十来个衣服破旧,但个个殷殷期待地盯着我的孩子们,我郑重地对老校长说:“老校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孩子们学习个个都很努力,尤其是一个叫玲玲的,虽然每次考试成绩都在中下游,但她学得很勤奋。玲玲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每天都是天不亮第一个到学校,下午放学时总是最后一个走,每次作业都做得一丝不苟,尽管学习成绩不太好,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十分喜欢她。有一天,玲玲突然缺课没来上学,我问其他的同学玲玲为什么没有来,同学们说:“可能是她父亲又在逼着她退学了。”退学?我吃了一惊,想起老校长嘱托的话,下午放学后我便走了七八里山路到了玲玲家。玲玲家很穷,穷得有些令人伤心,几间破烂的旧瓦房,两张木床和几把木椅,除此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玲玲的爷爷在家,我问他为什么玲玲今天没去上课,衣衫褴褛的老人摇着头叹息说:“家里太穷,她父亲死活不让她再念书了。”
我坐在院子里等玲玲,一直等到天马上要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玲玲和她的父亲才从山上回来了。玲玲背着一个大药篓,手上拎着一把小砍锄,满身的汗被向晚的凉风一吹,冷得一个劲儿咯咯噔噔地打哆嗦。衣着单薄的玲玲看到我,惊喜地喊一声老师,便扑在我的怀里嘤嘤哭起来。我轻轻地拉起玲玲的小手,感觉到她的小手粘糊糊的,拉到灯下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叫说:“血,手被磨出血了!”我对一旁的玲玲父亲说:“孩子太小了,还不到干活的年龄,看手上打了这么多血泡,还流了这么多的血,还是让她回学校继续读书吧。”玲玲的父亲,虽然刚刚三十多岁,但头发蓬乱、腰身低驼,却似乎成了一个小老头儿,他无奈地蹲在地上说:“俺知道孩子身子骨还单薄,可俺家太穷了,俺实在没有一点办法啊!”
玲玲也嘤嘤哭泣着恳求她的父亲说:“爹,俺想上学的呀,你就让俺再念几年书吧!”玲玲的父亲说:“孩子,爹怎么不想让你念书呢?可爹实在是没有一点办法啊,你娘要吃药,你弟弟也要念书,还有你爷爷,拄着拐杖都立不稳身子,俺实在是顾不过来啊!”
见爹还是不答应,玲玲扑通一声跪下了,一双小手撑着地哭着央求她父亲说:“爹,俺给磕头了,你就让俺再念两年书吧!”边说边一个劲地给她父亲叩头。见父亲还是不答应,玲玲说:“只要让俺念书,学费今后俺自己上山挖草药攒,每天,每天只让俺吃一顿饭行不行?”
玲玲的父亲又叹了口气说:“不是爹不想让你念,爹实在是没一点的办法啊,再说了,你也不是块念书的料,成绩也不好,再念也难念出个什么好怠,不如就算了。”玲玲哭着给父亲说:“爹,今后俺一定好好念,只要你让俺继续上学,俺一定给你考个第一名!”玲玲爹用袖口抹了一把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玲玲说:“只要你下次能考第一名,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继续念,不能考第一名,那就什么也别说了!”见爹终于答应了,玲玲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对我说:“老师,我一定好好听您的课,下次考个第一名!”我拉着玲玲打满血泡的小手也高兴地对玲玲父亲说:“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教,让玲玲下次考个第一名!”
第二天天不亮,玲玲果然又回到了学校来。对于玲玲的重返校园,我一点都没有感到过轻松。
玲玲尽管学习向来都很努力,但她并不是一个聪颖而且能触类旁通的孩子,离这个学期期末不远了,像玲玲这样一个学习成绩一直处在中下游的孩子,若想一下子考取班里第一名,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啊!但想起老校长把这班孩子交给我时说的话,想起老校长那殷殷的目光,想起玲玲那双打满紫亮血泡的小手,想起玲玲跪在地上对她父亲的艰难恳求,我知道再难也不容逃避,必须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帮她,因为如果不这样,玲玲仍有失学的危险。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上课里我只提问玲玲一个学生,以期紧紧揽住她听课的注意力。课余时间,我按照自己悄悄拟定的补习计划,争分夺秒地给玲玲补课,放学时我总是送玲玲一步一步地回家,利用路上的时间给她讲习题,教她用公式学技巧。同学们都知道了玲玲的事情,他们十分支持地跟我说:“老师,你就多帮帮玲玲吧,不用操心我们,我们都会努力的!”看着这群懂事的山里的孩子们,我又焦虑又欣慰,是啊,这是一群多么懂事又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通过给玲玲的一番“恶补”,她的成绩果然比以前好多了,但因为她以前的底子薄,尽管成绩提高不少,但距离班级第一名,还是差的很远。我去找老校长帮忙,老校长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只要尽心了,一切都只有看玲玲的造化了!
天气一天一天地冷起来了,大山远处山峦上的那层乳白一天比一天低地逼向了村庄,开始落霜了,枯黄的树叶一夜间像落满了地的黄色蝴蝶,台阶上、窗棂上、操场上、校院的小路上,到处都落满了,不久就会下雪、下大雪,期末马上就到了。我焦虑,玲玲也焦虑,将近一个月,她的一双原本澄亮、天真的小眼睛都是通红的,我知道那是熬的,那是夜里在油灯下读书累的。
半学期,我没组织过一场考试,我怕玲玲考不上第一她就会失学,她的小手上会被迫重新打满让人心痛的紫亮血泡,她会永远失去读书的机会。
期末将至,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忽然变得寒气袭人,玲玲的心也开始变得有些绝望起来,她哭着对我说:“老师,我真怕考试呀,我怕我考不了第一……”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陪着她,然后悄悄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流泪。
县里组织的中学期末考试还是来了,临开考前,我只能无助地鼓励玲玲说:“玲玲,什么都不用想,一心一意好好考试吧,即使考不了第一,老师也会有其他办法的。”玲玲满怀忧虑地参加考试了,我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背影哭了,我想这或许会是这个孩子在校的最后一次考试了,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她身上和心灵上背负的东西却多么地沉重啊!
考试结束了,玲玲果然很沮丧,她哭了,她说:“下学期我肯定不能再上学了,可是老师,我真的想上学啊!”我和老校长看着哭泣的玲玲除了深深地叹气,我们能说什么呢?
成绩公布出来后,我和老校长都惊讶不止,因为玲玲是第一名,她竟考了全班第一名!我怀疑是不是试卷改错了,或是乡上统计的分数计错了,于是我就在一个下午踏雪去了几十里外的镇上。在镇教育办公室,我看到了孩子们的卷子,除了玲玲以外,其他孩子试卷上最后几道得分大题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一个也没有做。我想不透,这些题平时都是我讲过的呀,孩子们平时解这些题都是不在话下的事情,怎么上了考场都不会做了呢?回到学校后,我立刻悄悄找来两个孩子,疑惑地问他们说:“后边的题为什么不做?这不都是我平常讲过的吗?为什么上了考场却不会做了呢?”我批评得声色俱厉,两个孩子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我逼问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这些孩子们是怎么考的,这样的成绩,对于我这个师范大学毕业的任教老师来说,让我今后还怎么出去见人?还有什么颜面?
面对我一次次的逼问,其中的一个孩子终于招架不住了,他怯怯地说:“不做那些题是大家约好的,如果大家做了,玲玲就考不成第一了……”
我一下子愣了,转瞬,又羞愧了,这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他们纯真,他们善良,他们那么善解人意,他们让我们羞愧,又让我们终生难忘!
面对喜极而泣的玲玲,和兴高采烈的同学们,我哽咽着说:“孩子们,这是最好的一次考试,成绩也是让我最满意的,在此,我向大家鞠躬了!”然后,郑重地向孩子们鞠了个躬,我想自己鞠躬的含意玲玲现在不会懂的。
向爱鞠躬,向真情鞠躬,在爱和友情面前,什么样的脊梁不会真诚地弯下腰拜呢?
躲不开那追问的眼神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美国NBC 洛杉矶4频道专题节目播出的一个很感人的专题片。
美国对越战争期间,十七岁的瑞奇·路特瑞尔,被伊力诺州为美国陆军航空兵,被送往战场,这个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在命运的漩涡中茫然地随波逐流。开始了一场“年轻人对年轻人的残酷厮杀”。
在一次与敌人的正面交战中,瑞奇先发制人,开枪打死了敌人。然而,当他搜查死者尸体时,意外地发现了死者和他女儿的照片。照片中的死者身着草绿色军装,相貌清秀,眼神明亮;旁边的小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眼神,清澈,明亮。那是一种固执地追问一切不解、委屈、不幸和丑恶的敏锐眼神。
瑞奇怔住了。他一下感觉到这两双眼睛盯住了自己。向他发出疑问,同时充满幽怨和仇恨。虽然此后,瑞奇的冲锋枪从没间歇射出子弹。可是,每一发子弹都让瑞奇有所顾忌,瑞奇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感觉一双眼睛死死纠缠着他,像神灵,像幽魂,捕捉着瑞奇每一次心灵的逃避。瑞奇想忘记那双眼睛,可是这几乎没有可能。
战后的瑞奇,回国立功受奖,娶妻生子,过上了安定富足的生活。可是,那双眼睛一直在找他说话,追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
瑞奇在心里一遍一遍向她解释:“我不杀死他,他就要杀死我。”可是,得到的只是片刻的安慰。不安,却如影相随,且日复一日。
为了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瑞奇试着去做一件事。他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信中表达了自己数十年来的不安和深深的忏悔,对自己破碎了那双明亮眼睛里的期盼和一家团圆的梦想表示歉疚。他把信和照片放在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前,试图就此放下三十年来的精神重负。或许,是冥冥中有所安排。一位同样参加了越战的黑人老兵,发现了这封信和这张照片,同样被小女孩儿的眼神震慑,他把这封信和这张照片发表在越战老兵回忆录中。由此,在全美引起轰动。
终于,瑞奇费尽周折,在美国驻越南使馆的帮助下,找到那个叫“兰”的女孩儿。寻找的过程中,有很多感人曲折的情节,令人感慨唏嘘。最终,瑞奇飞跃太平洋,历尽艰辛,找到兰,与兰紧紧拥抱。
当兰拥抱着这位30年前杀死自己父亲的敌人——一位进入垂暮之年的老人,兰痛哭不止。而瑞奇,更是老泪纵横。
美国的民众观看着电视现场直播。当荧屏上出现白发苍苍的瑞奇与已到中年的“小女孩儿”抱头痛哭的场面时,许多人的泪水夺眶而出……第一章在爱的阳光下爸爸的手机号码一天,正走在路上,手机响了,话筒里是个稚嫩的小女孩儿的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凭直觉,我知道又是个打错的电话,因为我没有女儿,只有个六岁的独生子。这年头发生此类事情也实在是不足为奇。我没好气地说了声“打错了!”便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里,这个电话竟时不时地打过来,搅得我心烦,有时态度粗暴地回绝,有时干脆不接。
那天,这个电话又一次次打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在我始终未接的情况下,那边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拨打着。我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接听,还是那个女孩儿有气无力的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妈妈说这个号码没打错,是你的手机号码。爸爸,我好疼啊!妈妈说你工作忙,天天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我,都累坏了。爸爸,我知道你很辛苦,如果来不了,你就在电话里再吻妞妞一次好吗?”孩子天真的要求不容我拒绝,我对着话筒响响地吻了几下,就听到孩子那边断断续续地声音:“谢谢……爸爸,我好……高兴,好……幸福……”就在我逐渐对这个打错的电话发生兴趣时,接电话的不再是女孩儿,而是一个低沉的女士:“对不起,先生,这段日子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起!我本想处理完事情就给您打个电话道歉的。这孩子的命很苦,生下来就得了骨癌,她爸爸不久前又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我实在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每天的化疗,时时的疼痛,已经把孩子折磨得够可怜的了。当疼痛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嘴里总是呼喊着以前经常鼓励她要坚强的爸爸。我实在不忍心看孩子这样,那天就随便编了个手机号码……”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妞妞已经走了,您当时一定是在电话里吻了她,因为她是微笑着走的,临走时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能听到‘爸爸’声音的手机。”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已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