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们还有距离
立春……你知道我是谁吗?雨水……
小时候,我家与你家就隔着一条5米宽的马路,当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上幼儿园时总能看见你,戴着那顶蓝底灰色米老鼠的棒球帽,跑起来书包飞得老高的男生。早晨的阳光撒在你的小小白球鞋上,那么耀眼。
惊蛰……你带着全院子的孩子钻防空洞摸黑玩捉迷藏时,我们总隔着几个小伙伴。防空洞真是个值得挖掘的宝藏,因为它们多半被居民当成菜窖来储藏冬菜。
捉迷藏变成了偷萝卜,你把萝卜烤熟给我们分,那是我吃到的最香的萝卜。我一直想对你说:真奇怪,萝卜也能烤?
芒种……我的班级和你的班级只隔一堵墙,下课后我坐在座位上就可以看到你从门口经过。有一次看到你没戴红领巾被值周生抓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却充满倔强。我知道红领巾就在你的口袋里,玩大海盗的时候,你把它弄脏了,弄脏了就不戴了,被扣分也不戴。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有时候还能看到你被老师拉到门口罚站,你们老师训斥的声音大一点,我的眼圈就红了。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夏至……那天看到你和一个女生,背靠背坐在草地上吃冰淇淋了,这种画面很浪漫是不是?我就在距你不远的丁香树下。我一点也不嫉妒,只帮你祈祷不要被教导主任看到,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
立秋……升学的考场上我和你只隔着一条过道,你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流起鼻血。我真紧张呀,差点叫出声来,赶快把一包没开封的纸巾递过去。你那时仰着头,没看见我,只说了声谢谢。我的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这正是我期望的,那样我们就可以被分到同一所中学了。
白露……
多好啊,我的座位和你的座位只隔6排,这对我来说是很近的距离了。你的运动服真臭,我每次洗它们的时候,水盆里都会倒映出你满头大汗跑在足球场的样子。半长的头发被汗水沾在脸上,胜利的狂喜后你会毫无顾忌地躺在球场上。那天你终于注意到了,在教室里拿着充满洗衣粉香味的运动服问:“谁帮我洗的?能说出来吗?”那时我的心跳得厉害,低下头没有出声,这也许是种幸福。
秋分……
晚会上,你弹着吉他为那个耀眼的女生唱情歌的时候,我们距离不到5米。我那天在第一排,听着你的真情在琴弦上跳跃,想象这是送给我的,几乎感动得流泪。图书馆里坐在你后面的女生你注意到了吗?校足球赛上,你背包里的纯净水你注意到了吗?
寒露……在校广播站读你的文章,我知道你喜欢长发飘飘的女孩,喜欢她们瘦瘦小小,穿棉布长裙的样子,如果再贤惠点,那就完美了。给我稿子的时候你说不要泄露你的名字,这是秘密,只有你知道。我和你的距离多么近呀,几乎接近心房。真笨啊,我那天的声音一定不好,有一点点颤抖。要毕业了,我要把这种感觉小心收藏。
霜降……不知这算不算缘分,你去火车站送人的时候,我就在那列火车上。你和同学在站台上拥抱,我们只隔着一扇窗户。
火车开动了,你微笑的脸,轻轻挥动的手渐行渐远。我又看到了那耀眼的白色,不是白球鞋,是我的眼睛模糊了。
小雪……我知道你是喜欢完美的,还好,我们有距离,你不会发现我的胳膊上有着大片黑色的胎记。我减了肥,学会了织毛衣。可是我不会穿裙子,露出瘦瘦的胳膊。我一个冬天织出的毛衣,自己穿着好大……冬至……成长是一扇门,长大后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那些我爱的人,那些沉淀的美,多亏还有距离,我才能记得更清楚。
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这原本也不重要。我是“每个”女生,曾经心怀渴望,却又有那么一点卑微,躲在暗处,默默张望着的女生……爱的小沙砾他的早餐据点,一直就是对面一楼那家蛋糕店。只为每天都能看见,那个卖蛋糕的女孩。
她不是那种标准美女,但皮肤如新做成的海绵蛋糕般粉嫩,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描摹不出的可爱。他敢保证,那酒窝里一定有蜜,那甜死人的蜜。
两个月了,他每天早上去买蛋糕或面包,一天没落。她就无法不熟悉他了,对他,就格外地笑盈盈,轻巧地收钱,仔细地给他包装或切片。脸上的酒窝,竟然也日甚一日地夺目动人,像真能旋出蜜来。
6月28号是他的生日。终于决定,约她出来喝茶,当然他的财力也只能请她喝茶。可他向来太害羞,还不懂恋爱的秘密,怎样发出这邀请呢?
无论如何,嘴巴是说不好的,他想出个折中的好办法:写个纸条,买蛋糕时夹在递给她的钱里。
“今晚6点半,我在蓝月亮茶坊等你。”写完,手心都是汗。可是字字刚硬张扬,遒劲洒脱,宛若龙腾。他用了整晚上,练了100张纸条才写出这最后一张的。
一早又来,他故意买一个有玫瑰花瓣的大蛋糕,八元五角,奢侈一次,只为有理由塞一堆零钱过去,零钱里,藏着一个初恋男孩的全部秘密。心惊胆战,但仍镇定微笑地递过去。他觉得自己还暗暗使了下眼色。她一如既往微笑着接钱,可似乎看也没看,就一把丢进了钱盒里。
晚上6点半,蓝月亮茶坊,他坚持等到8点半,9点半,她还是没来。天都塌下来了。
近两月,她总有点恍恍惚惚的。真奇怪,那个略带羞涩笑容的男孩,每天时钟一样地来,一声不吭,买了就走……可怎么总那样羞涩地笑呢?
她觉得好玩,渐渐的竟全是好感,不知道,这感觉是不是恋爱?反正每晚回到宿舍,她满心都是欢天喜地。似乎只因为明早一定又可以见他,而自己也尽量收拾打扮得清爽、漂亮,可以对着他笑,道声“走好”。这天恰好是个艳阳天,她忽然下定决心,爱他就告诉他!尽管她长得有点纤弱,也算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一早他准点进来。她一下子很紧张,心都快跳出来了,额角鼻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奇怪,他竟要了个玫瑰花蛋糕,吃个早点要花八元五角呀,真奢侈!她心里暗奇,可因为盘算着事情,就很麻利地将钱一把丢进抽屉,她实在已紧张得不能数钱了——裤兜里有张小纸条,要赶紧送出去!
纸条上写道:今晚6点半,在门口等我下班好吗?字字娟秀婉转,冒着香气。
她用个小袋子迅速装好蛋糕,袋子里神不知鬼不觉,丢进了那纸条。递给他时,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聪明如他,该能收到这爱的信号。
只是下班时,她在门口满怀希冀地前后左右东南西北望了又望,等了又等,也没见一个人影。直到8点,失望与窘迫的潮水终于把她席卷回家去。
当晚他独自酩酊,头痛欲裂,第二天大睡一天,半夜才觉得肚子有点空。可蛋糕一定已经有些坏了,这么热的天。泡碗方便面吃好了,蛋糕丢掉。
当晚她蒙被哭泣,原来,恋爱会这么痛苦!还没开始就已失败,无人理会。第二天下午她才挣扎着去上班。一去就听见同伴说,奇怪,我们钱盒里怎么有个纸条呢?
说什么蓝月亮茶坊,谁啊?神经病!哦,她也不知道。管它呢。所谓爱情,她轻佻地笑自己,无非是凭空想象。可是奇怪,从此那男孩再也没来。
有谁知道,6月28日的玫瑰蛋糕曾有过的秘密呢!爱的小沙砾,有点硌人,还是让时间的海浪一卷而去。
青春这一场悬疑事件
我在长高,不停地长高。像一棵雨天里疯蹿的竹笋。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我在下楼梯。下着下着,总有一步没踩稳,眼前一黑就栽倒下去,然后心惊肉跳地醒来,或者是因为小腿抽筋而疼得睡不着觉;还有立定跳远的时候,我的膝盖甚至发出轻微的裂开来一样的响声。
我担忧地把这些告诉当医生的妈妈,她笑着说,是好事呢,这说明你在长高呀。
可是她不能明白那种奇异的感觉。虽然看上去我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半年前才买的裤子,现在穿居然有点短了。
难道成长真的是一夜之间的吗?一到夜晚,你的每一根骨头就开始悄悄伸展,像鸟儿在风中鼓起它闪着浅灰色光芒的羽翼。
难道成长真的是疼痛的吗?那种细细密密的、绵延的、有撕裂感的阵痛,尽管,它有一个很科学的名字:生长痛。
1我的日记本不见了。
我断定它是在体育课上丢失的。因为我去操场之前,还特地把它上了锁,放在课桌抽屉的最里面。我问同桌蔡小雯,她说不知道呀,你自己没放好吧。我又问了前后左右的同学,没结果。
我径直走到何旭面前,敲敲他的桌子。他从一堆数学题里抬起头。“你看见我的日记本了吗?”“没有。”他推推眼镜。“可体育课只有你请了假。”“我不舒服,去医务室了。”他又推推眼镜。“那么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我说了,我不在教室。”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做他的题。
日记本到底去了哪里呢?晚上躺在床上,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不是因为它粉红色的外壳那么漂亮,不是因为它跟了我三年,而是因为,整本日记都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文宇。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的小腿又抽筋了。
2我刚走进教室,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口哨。我心里一沉,低着头回到座位上,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人指指点点。蔡小雯面色凝重地凑过来,刚想说什么,更大声的口哨又响起来了。
抬头,是文宇进来了。我对蔡小雯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看我日记的人,他把我的秘密随意地丢在风里。
数学老师讲了些什么我全没听到,只是呆呆地盯着前面何旭的背影。从昨天我问他日记的事情开始,他就没敢正眼看我一眼。“你怀疑是他?”蔡小雯用嘴形对我说。我点点头。
“可是看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比拿全班第一更让他感兴趣了!”她在草稿本上写,末尾那个感叹号特别的大。
我才顾不了那么多。电影里不是经常这么说吗,往往最不可能的人就是罪犯。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收到一封信,它就夹在我的语文书里。淡蓝色的信纸上,泛着淡淡的清香。而落款,是让我的心快要跳出来的两个字:文宇。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甜很香,没有做跌落的梦,也没有被疼痛惊醒,在这些身体飞速生长着的日子里,许久我都没有这么安宁过。我好像睡在一片淡蓝色的花瓣上,轻轻的,软软的,在如水的月光里温柔飘荡。呵,千回百转的心事,在青春里,这么美。
3我等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天空从灰白色变成藕荷色再变成粉橙色,最后湛蓝得犹如海鸥瞳孔里倒映的海洋。直到蜜色的阳光渐渐蒸干空气里潮湿的气味。
可是文宇没有来。在那封信的最后,他说:“如果你也喜欢我,明天早上7点,我希望在学校运动场见到你。”
拖着有点发麻的双腿走进教室,路过文宇旁边的时候,他正好看着我。他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么坦然,那么无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可是我不敢问他。坐在座位上,我咬着嘴唇,拼命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蔡小雯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们俩拿着那封信,一口气跑到无人的小花园里,慎重地展开来。
她把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拉拉,我觉得这不是文宇的字,虽然模仿得很像。”我拿过来仔细一看,的确,当时我被兴奋冲昏了头,没有仔细辨认,在某一些笔画上面,它显得有点生硬。“所以说,你们俩都被人耍了。肯定就是那个拿你日记的人干的。太可恶了!”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软软的忧伤安静地绵延,像三月里忽然下了一场雪,我的世界一片白茫茫的空虚。
长长的生命中,我们可能遇到的,猝不及防的伤害,原来并不是一个传说。
4早上打起精神收作业,何旭没交,我只好去他那里找。不小心碰掉他桌上的一摞书,我弯腰去捡的瞬间,一种淡蓝色猛地刺痛了我的眼睛——那封信用的那种信纸从他的书里滑落出来。
“喂,你干吗?”何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冷笑一声,站起来,扬了扬手中的纸:“这是什么?”何旭一把抢过来,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翻我的东西?”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我说,姚拉拉你是不是有病啊?”他抱着手,用调侃的语气说。可正是他的这种语气激怒了我。我只觉得血一个劲往脑门涌,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只想找一个出口。我抓起桌上的铅笔盒,朝何旭用力地扔去,然后在一片喧哗中转身冲出了教室。
一直跑一直跑,不想停下来,直到穿过一条条日光下喧嚣的街,穿过一长串寂寞与无助、迷惑和愤怒,穿过这段灼热冗长、充满无解悬疑的青春。眼泪从眼眶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不听我的话,往四面八方狂奔,把风都变咸了。膝盖也不听话,它要命地疼起来。
5第二天我没去上学。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那么没风度的事情,文宇肯定很讨厌我这种粗鲁的女生。下午放学的时候,妈妈说有同学来看我。我还以为是蔡小雯,然而进来的是何旭。冤家路窄。我想他是来奚落我了。
“这是今天的笔记。”他把一摞本子放在我面前。“那个……”
半晌,他挤出这么两个字。“我不要。”我僵硬地说。“对不起……”“好!你终于承认了!快把我的日记本还给我!”
我跳起来,恨不得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不是……”“什么不是!快拿来!”“蔡小雯都告诉我了,你的事情……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昨天态度不好。但日记本……真的不是我拿的。我发誓……”他走到我面前,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额角有一块瘀青,想必是我昨天的杰作。他镜片后面的眼睛直视着我,眉头微蹙,双手背在身后,很认真很焦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