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间小屋,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在这个天地里,你可以任意地摆弄时间,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不打搅别人,别人也休想打搅你。我就是揣着这份喜悦搬进这间小屋的。我在主人原来的基础上布置和洁净了一番,在小屋临窗的地方移上一张书桌,扯来几尺素洁的布铺在上面,又买来几样饰物往桌上一摆,小屋一下子变得清亮和可爱起来。主人很富有,四面墙壁就有一面是书,这些书除了他的专业书籍史、地外,其他有工具类、文、史、哲类和一些杂书,我中学时正处于****时期,记忆中没有开设过地理这门课,现在应用的地理知识就是从那些书堆里翻来的。记得那时最偏爱的一本书是泰戈尔的《飞鸟集》,我把它读了很多遍,当时书市上没有出售的,但确实又爱不释手,最后就用笔记本把它们工工整整地全部抄了下来,“如果你因失去太阳而流泪,那末你也将失去群星了”。“使生如夏花之绚灿,死如秋叶之静美。”等优美诗句,就是那时吟熟的,在当时只有教科书的条件下,能读到此书自然是耳目一新的,对爱诗的我以后学写诗帮助很大。
小屋里,还有一样吸引人的东西,那就是一台落地式的录音机带电唱机。每天下课回到小屋,或抒情、或激昂的音乐会陪伴我,使我疲劳顿消,精神焕发。说来也怪,我的头痛自搬进这间小屋后就有了好转,后来便慢慢消失了。现在想来要归功于小屋的宁静、读书的忘我和音乐的奇妙功效。原先对音乐没有多少缘份的我,自住进这间小屋后,舒伯特、贝多芬等音乐大师领我走进了音乐世界,《小夜曲》的低婉深情;《命运交响曲》的悲壮雄浑;还有撼人心魂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二泉映月》等中国名曲,使我感受到了音乐的魅力与力量,并与之对话和交流,以至于最后融为一体。后来我曾尝试着写音乐抒情诗,也倒获得了小小的成功。
感谢我哥的这位同学,借宿在他小屋的两年里,是书和音乐伴我度过了难忘而美好的时光。如今,那间小屋虽然很遥远了,但在记忆深处却是温馨的。
人生如鸽
可来找我,硬塞给我一只鸽子,管它叫小雪。小雪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羽毛,小巧彤红的嘴,湛蓝湛蓝的眼睛。这无疑是只漂亮的鸽子。小雪在平台上安了家。嘹亮、圆润的鸽哨打破了原有的宁静,它太不安分的介入了我的生活。一天,收到远方友人的来信,我捧着信看个不够。
“咕、咕、咕……”一抬眼,触到了小雪的眼睛,我惊悸了,情绪一落千丈。小雪的两只小眼睛随着头部的伸缩,半开半合,漠然地冷眼着我。我懊丧地赶它,它也不过紧走几步,又停下来,嘲讽似的冷眼着我。我开始讨厌它了。
早春归来的燕子,是去年远行的几只吗?冒出黄蕊的柳枝,欲寻昔日的梦影吗;一年之计,我该为今生而忙碌吗?
可怜的小雪,并不因我的怠慢而沉默。它似乎比以前几天更不安分,整个家乱撞,甚至侵略到衣服、书本。我要求可来带走,还我宁静的空间。
可来来了,却又带来一只丑陋的鸽子,羽毛黑不溜秋的,让人不自主地想到黑嘴乌鸦。然而我不忍拒可的好意,收下了。就由它们自便吧,我何不做个自由的主人呢。况且,看到两只鸽子一见如故的亲密,我被感动了,人与人之间的选择,也如鸽子,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
时间悠闲地流走岁月,我仍旋转于平庸与无奈间。有时歇下想想,反羡慕于鸽子,它与世无争,把生活的内容浓缩于消耗生命,用长长的哨音歌唱平凡。人的悲哀,不正是厌弃平凡吗?
一天,我准备出远门,突然耳边传来了异样的哨音,充满了流动的生气。我跑去看。不知何时,鸽笼里已多了一只雪白的雏鸽,它挥动着幼翅,摇摇晃晃地要飞翔,却几乎要摔倒。
我发觉,它的眼睛,流露出的,正是那种漠然。原来,它们都是可爱的呵!
我会有一个愉快的旅途了。因为人生如鸽啊。
女人话题
一个微雨初歇的早晨,喧嚣的市声使我逃出了书房。走在清新怡人的空气中,我长久伏案带来的疲累顿时消解了许多,然而穿行在闹市街头,肺腑中又隐隐似有一股积郁之情无法遣释,我说不出这种莫名的烦闷缘何而起?
避开闹市,再寻一条幽静深巷漫步而去。蓦然,一幅反差极强烈的画面扑入了我的视野:青灰色的小巷深处,一位着一身红色衣裙的少妇正远远地款款走来。她富态而丰腴,着意修饰过的眉眼透着执著的神情,尖细的高跟鞋踩出的脆响衬出她高雅的仪态与自信。
少妇是我的中学同学,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多年后不期然于小巷相遇。
同学的寓所,我们拥被而坐。小屋阔绰有序,我们的话题却杂而繁乱,毕竟分别太久,毕竟红尘太累,各自似乎都有许许多多需要倾诉的心声。我们谈学生时代的浪漫、天真,谈花季般的年龄,谈爱做梦的特性,我们首先沉入了那段难以忘怀的童年时光……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午夜时分,窗外寂静一片,床头灯透着迷蒙柔和的光晕,四周浓浓的秋意和童真的情思把我们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岁月如流,我们每个人都已学着自己长大。此刻,思绪之手又把我们拉回到了现实中来,同学谈了一些她人生遭际的起起落落,悲悲喜喜,看得出她的故事中充满了成功的喜悦,追求的泪水以及选择的苦痛、生命的挣扎。我也故作轻松地说了一些我作为一名“精神富翁”的清贫苦寒,特别是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的困惑失落,话声中掩饰不了满腹的苦涩酸辛。
之后,围绕人生,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做女人“难与不难”的讨论中来。
我想知道同学对这个问题的见解,禁不住首先问到:“你觉得做女人难还是不难?”同学沉思片刻,随之颇为感慨地答道:“做女人难不难不在于你怎么说,而在于你怎么做。”想不到同学与我似乎都有相同的看法。是啊,女人与生俱来的依附性,正如无根的浮萍,攀援的藤萝,流动的游云,注定了她似乎要比男人活得容易。从这些特性来看做女人不难。再说自自然然地为妻为母,把男人的肩膀作为自己做人的支柱,把孩子的慈爱作为生命的全部,这样的女人可以随丈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无风无浪无惊无恐,只要没有太多的奢求,没有过高的欲望,平平淡淡便能从从容容。还有一种活得轻松的女人,她们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冬眠,可以让自己的灵魂麻木,以自己“女人的资本”讨来欢心挣得华贵,甚至可以花天酒地,衣食无忧地悠然度日。
说到这样的女人,我和同学都不禁应声慨叹道:做这样的女人不知有什么意思,如果说只有躯壳而无灵魂,如果说只要生存不要追求,这样的活法不知算不算女人的一种悲哀?
从某种意义上说,做女人又难。难就难在典型人格化地做女人。通常说的“女人的名字叫弱者;”“女人是水做的”等等,我和同学都不敢苟同。女人是水,但不是水做的。说女人是水,是指女人应该有水的温柔,水的明澈,水的包容,女人还应该有水的自然流向——女人自己的价值取向,自己的人格力量,自主自强,从而自在自为。诚然,现实生活中,或许女人的神经是脆弱的,她们那根敏感的心弦总要去顽强地弹奏属于“自我”的乐曲。然而,在生活的撞击下,在纷繁的诱惑中,女人之弦往往要么崩溃,要么变调,真正清水出芙蓉,女人是“自己”的其实不多。
从同学的口中我还了解到她新近的生活经历。几年前同学鼓起勇气走出了家庭那座“围城”。之后,她曾一度想干一番事业,然而现实的严酷一次次击碎了她的梦幻。在她挺直脊梁做女人的过程中,要么那不屑的神情,生硬的语气;要么那粘糊糊的话语,直勾勾的目光。总逼得你心悸、胆怵而退避三舍。同学讲起那次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求职的事情。那天她走进了那间气派慑人的工厂,堂堂皇皇的办公室里她被安排在考究的真皮沙发上,遂有热热的咖啡递到手中,气度不凡的总经理似乎不加任何考虑地录用了她。在她还没有从谋职求业如此顺利带来的兴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总经理这样那样的附加条件,总经理经常不断的“关怀爱护”,使她过得非常惶恐、无奈、甚至羞愤……为生存,她干着不如己愿的事,为了“难做的女人,”她最终也如水流走了。同学至此似有无限沧桑感地叹息道:“女人常常身不由己,真不知是生活改造着女人,还是女人扭曲着自己?”听了同学不算传奇却很真实的故事,我没有再说什么,唯有淡然地苦苦一笑……东方欲晓。不知不觉,一缕鱼肚色的光亮射窗而来,一夜舒怀畅谈的我们不觉眼前明亮了起来。我和同学都认为,做女人不难,做女人也难。不难的是做普通平庸的女人,难的却是平凡之中见性格的女人。无论做女人难与不难,我是女人,我还得做女人。
做篾活
我幼年时居住的小镇,每隔五天便要赶一次集,为了能在集市上的交易中得到一些买盐巴和补丁布的钱,母亲便得利用收工后的时间编织一些粪箕。
母亲原先是不会做篾活的。有一次,煎了两个荷包蛋,炒了父亲从河里捉来的鱼,母亲恭恭敬敬地请了师傅教她做篾活,后来母亲便学得了一手用竹篾编织粪箕的好手艺。
母亲做篾活总是做得很晚,而我那时还不到上学的年龄,总和长不了我几岁的哥哥打打闹闹的。后来哥哥吓唬我说:“咱们家有核桃一样小的鬼,一到晚上便从楼梯上‘咕咚咕咚’滚下来。”硬是吓得我不敢单独去睡。陪妈妈坐着,用一些锯下的竹子结巴当锅当灶,一个人玩做家家的游戏。妈做篾活总是做得很晚。在农村家家都睡得很早,那年头一是没有什么娱乐,二是为了省电,九点多钟,村子便变成了黑乎乎一片,和村后的大山融为一体。妈妈等大家睡了,便换上水油灯,拉灭了电灯,当时水油就8分钱一斤,一斤水油能用好几个晚上,灯光很黄,而且“噗噗”地跳跃,晃得人眼睛难受,妈妈几次催我去睡,我也不干,总怕核桃鬼跳上床。玩累了,我便靠着板壁,看妈妈怀抱着粪箕,快速地织,削得滑滑的竹篾在她的手里翻飞着,一点也不会划了手,昏黄的水油灯光将妈妈的影子投影在石灰粉刷过的白墙上,放得很大,竹篾子也随着妈妈的手舞动。影子在墙上乱跳乱蹿,变幻出无数种奇怪的样式,我就呆呆地盯着白墙上变化的黑影,有时便像看电影一样,想象着白墙上那翻滚的黑影,常常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当然是睡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将我抱去睡了的,总之,好多天我都熬不过妈妈。
妈妈做篾活总是挺贪心的。不论早上出去挣工分前,还是吃过中饭等出工前,她都要抓紧时间破开竹子,刮削出光光滑滑的竹篾。圈成一个圆圈挂在墙上,晚上再借着昏黄的灯光编织。当时我只记得织一只粪箕能得4毛钱。为了给粪箕配好对,拴好了挑去集上卖,妈妈总是紧赶慢赶地编,有时候编到很晚了,我睡醒一觉发现床上空空的,村里的狗吠一点也听不到了,可妈妈还在窸窸窣窣地编串着。我又穿了衣服跑下楼来。妈说:“竹篾编完了,单出一只不配对,得再破一根竹子。”于是又拉亮电灯,吹灭油灯,用个木头做成的“十”字架嵌在破开一点的竹子里,用刀背“嗵嗵”地打下去,遇到竹结状就得格外用力地打,边捶打竹子边“嘭嘭”地裂开来,那空洞洞的打击声沉闷而滞重,走不出空空洞洞的屋子。妈用一块橡皮铺在膝盖上,认真地刮削出光滑柔软的竹篾子,又赶快拉灭了电灯点上油灯,再织出一只粪箕,配上对,用棕叶拴牢,码在墙脚,这才去洗了脸脚,抱我去睡。第二天等我醒来,照样又听到了“嗵嗵”的破竹声,日复一日。
挨到五天的集日了,妈妈便将码得高高的粪箕用棕绳一捆,背到街子去卖。我自然要跟了去,母亲开始学做篾活,手艺并不太好,粪箕摆在街上,我总是蹲在妈妈身边,打量着不多的往来人,眼巴巴地盼望他们能赶紧买走这些粪箕,可每次总要捱到街子快散,母亲的粪箕才能卖完,后来妈妈的手艺精了,就把粪箕背到收购站去,负责收购的男人便把所有的粪箕翻捡一遍,好一点的,一对粪箕给8毛钱,差一点的只能得6毛,再后来妈妈编得更好了,管收购的人就再不翻捡背去的粪箕,看见妈妈去,便用手向墙角一指,让妈妈把粪箕摆在那,点个数就开单付钱了。一个半天能挣上二十多块钱,妈妈照例先给我买两毛钱的水果糖,再给爹捎上包烟,又为油瓶灌满了水火油,便拉了我从小路回家。
就在这“嘭嘭嘭”的破竹声里,时光过去了两三年,后来因了什么原因,妈妈不再做篾活了,我竟也想不起来了,而那把涂过油的破篾刀却仍搁在楼上。
直到今天,每有时间回家乡的小镇,我总喜欢绕道去竹器市场走走,去嗅一嗅青竹的馨香,算是情结吧。
冬夜的温暖
一场车祸,使十九岁的弟弟差点身亡,脱离危险后,日夜轮流守护的父母熬红了双眼,那一夜,我孤身一人到医院看弟弟。
这是一间置六张病床的大房间,床中间的过道很宽敞,给这个病房产生人多而不拥挤的感觉。当然,这里住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除有两个病情稍轻无人陪外,只有我一个女陪客。
夜色渐暗,只方便在弟弟床脚头的一个硬椅上,就床沿扑着眯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