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南湖边上,看着太阳出来又落下。湖里多鱼,他常常去抓鱼,一起动手烧烤。在门口的一家乖乖炒饭店,他点了最辣的朝天椒牛肉饭,然后辣得哈着气,猛地在我面上亲吻了一下。大大咧咧,旁若无人。我被他的爱,炙烤得满面通红。不得不承认,他让我快乐起来,摆脱了修女一样的心境。
但我还是惆怅了,如果现在吻我的是梁小池呢?会是什么样的呢?
美好的日子,并不长久。樊南这样阳光帅气的男生,也许我无福消受。我总是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我。远远的,又像是很近,寻觅不到人影,那种感觉却挥之不去。很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杀气腾腾地靠近我,公然宣战。不久以后,樊南不再找我。再不久以后,他见到我也躲闪着。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开始过。总算,我也曾经恋爱过,是不是?大三,就要结束了。那些寂寞的岁月终于到头了。
爱情青睐勇敢的心
那一年的宿舍格外紧缺,于是我住到了靠近篮球场的4栋。夏天来临的时候,有风穿过窗户,吹得衣服晃动。临时宿舍里,乱糟糟的。
6月28日,是学校通告的毕业生离校的最后日期。我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幅美女图。我忍不住笑了,没有办法,腾挪出来的旧男生宿舍就是这样的。虽然经过打扫,还是很凌乱。我将暗角的灰尘打扫干净,仔细擦过床铺上下铁架。最后,我忍不住揭下那幅美女明星海报,然后我惊呆了:在海报背后,居然别有图画。
上面是一幅铅笔的素描,长长的头发飘扬着,头发下,是一张纤细而熟悉的面孔。那,分明是我的模样。旁边是手书:“嘉柯,为什么你不转头看我一眼呢!为什么……”
我像是可以看见他坐在床上,发出悠长的叹息。是在怎样寂寞的日子里,他一个人画着我的样子,写下那些话?在角落里,是一个又一个“正”字。末尾,签着他的名字。
他有三百多次机会可以叫我的名字,却次次落空。眼泪,如同眼泪应该流淌的样子,寂寞地掉了下来。
而我,居然住进了他曾经住过的宿舍。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一直与我怀着同样的心事。
当初他因为骄傲而沉默,我因为理想,而低下头去逃避。后来,他读了成人教育的本科。他所选择的大学,就是我就读的这所大学。他所住的,就是4栋2楼,成教学生集中居住的地方。他知道我每天经过那条路,于是在那路边的篮球场上打球。一次,两次,三次……到最后数不清楚多少次,没有一次,我注意到他。他也从来没有叫我的名字。
他为什么不叫呢!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而他的“正”越画越多。爱情青睐勇敢的人,当年的我与如今的他,都是不配得到爱情的人。
我永远不会知道,那年,我站在高考录取的红榜前,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因为他就站在巨大的牌子后面,身影全部被遮挡住了。其实,那是他唯一一次鼓起勇气,想要对我说一句话的。他在后面,等我等了许久,我的话使他自卑,他只好默默地离开。这一别,就是好几年。
骄傲有时候,只是一个抵御谦卑的面具。拿下面具,是一张哀伤的脸。
他是骄傲的,是沉默的,也是痛苦的。沉默的人,痛苦也比别人强烈和压抑。难怪我总是感觉,我和樊南在一起的时候,背后有着一双煎熬痛苦的眼睛。原来,那并不是来自那个女孩子。
毕业的时候终于到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送别所有人。我将在6月27日的上午,乘6点30分开出的538路到火车站。天空渐渐被照亮。我走出宿舍,走过湖边,走过排球场,经过篮球场,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我走出南二门。
我上了第一辆开过来的538公交车。整车只有两个人,一个司机,一个男孩。他坐在第十一排的位置上。我一眼看见了他,他似乎在那里等了许久。
我惊呆了。他起身,走近我,我数着他的脚步,眼泪像蹦跳的兔子一样出了笼子。我们对望了许久,车开起来,人渐渐拥进来,整个城市热闹起来,阳光使每个人的面孔都明亮起来。最终,我们深深拥抱在一起。
爱情,只青睐勇敢的心。我们已经学会了勇敢。
王小艾的那个夏天
我喜欢弋阳是个秘密。弋阳,校篮球队的前锋。因为是校报记者,我总能不落痕迹地在他身后,和他玩笑,听他说:“王小艾就是我们队的太阳。”可他是这样爽朗而飘忽,即便遇到我和秦东一起在图书馆温书,脸上仍是那个阳光般的笑容。
我不能不懊恼,秦东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良好操守。人人都说秦东追求王小艾,是从大二那年他不远百里买来我爱吃的紫米粥,再冲破层层封锁送到女生宿舍给我后开始的。
我只能说,不是,不是,我们只是高中同学。认识秦东也是在夏天。与那个老套的相识一样,17岁的酷热午后,我的脸颊突然被从操场那头飞来的足球“嘣”一声砸到。一时间,我根本分不清是太阳太大还是金星乱舞,接着秦东出现,张开大大的手掌一脸惊惶地在我面前晃:“同学你没事吧?”
后来听刘若英的《后来》,她用清澈的声音唱17岁的栀子花,而我的17岁只有泥印子、肿脸蛋……是的,我的脸为此肿了一星期,而秦东自此开始如影随形。
放假前,师姐问我参不参加去白云山的活动,“秦东也去哦。”她眉眼里都是笑,把名单在我面前展开,我看见了弋阳的名字。
在宿舍楼下遇见秦东:“小艾你也去吗?记住带防蚊油,山上虫子最多。”
我一直知道,秦东喜欢我。可我们认识这样久,久到要回忆很久才能想起是怎么认识的。这个假期,我一定要飞速回到兄弟姐妹的正确道路上来。不然怎样?
一路上,秦东拎着我的包和我走在最后,他宽宽的肩膀背对着我,替我拨开草丛。阳光晒在他肩背上,寂寂无声。我叫他的名字,等他回头看我,突然犹豫。这就要说了吗?凉风轻轻拂来,我听见自己若无其事的声音:“走慢点。”
晚上和师姐聊天,临睡前她突然闲闲地说:“你知道吗?弋阳很快要出国做交换生,他的运气真不错。”我的脸倏忽僵硬,弋阳?交换生?
第二天准备进山露营,我踢石子进山涧,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脚底突然一滑,紧接着已经坐在地上,觉得阵阵刺痛。大家围过来看我肿起来的脚踝,弋阳脸上的关心分外突出:“你怎样?”秦东跑来不客气地打我头:“笨蛋啊,你。”
喧嚷半刻,我坐在露台上看其他人按原计划进山,高高的弋阳在人群中那么出挑,和左右的人高声说话,朗朗笑声。秦东在我的身后帮我倒水,“王小艾你给我坐着别动!”
他留下来陪我。我的脚慢慢肿起来,秦东挑眉毛:“还记得你脸肿的样子,脚现在又肿了。”我低头看自己的脚,瞪他。
这一天,秦东陪我发呆,胡说八道,看来来往往的人……就像过去那许多年一样。傍晚他突然开口:“王小艾你知道么……”
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急地说:“我知道。”然后两个人一起沉默。可是,知道什么?脑海里都是弋阳的影子,我竟没注意到弋阳他们回来的喧嚷。
假期结束后,弋阳很快办好了交换生的手续。我和师姐在校门口遇见他,竟然能平静地和他寒暄。他微笑着和我们说话,原来他真的对每个人都这么友善。告别后,师姐看着他的背影:“弋阳真是好运气,谁能想到秦东放弃名额会轮到他?”看见我诧异的表情,她惊讶:“你不知道吗?原先学校提出的交换生是秦东,可他放弃了。”
我一路跑去找秦东,他在足球场一个人慢慢跑步。我跳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交换生原来定的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去?”
秦东看我,静静微笑:“要是我去了,王小艾怎么办?”他的周身被阳光镀上光芒,仿佛大幕突然拉开,有温暖紧紧裹住了我,我心里有了雀跃的欢乐。
也许从17岁到现在,秦东早已经在我心里。经过这绵长的酝酿,上紧发条的幸福才刚刚开始。他一直在那里,只是我在这长长的假期里开过小差、四处乱逛。看着秦东从容的目光,我微微踮了脚,努力拍他肩膀。“放心,”我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我一定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我用空间物理的固执爱着你
第一次在T 大见到师兄秦关时,我就确切地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我俩都就读于空间物理系,都在学校最边缘的社团——科幻协会当会员。提起女朋友,这厮就情不自禁地骄傲:“她叫苏曼,苏醒的苏,曼妙的曼,我们是高中同学。”他挠挠头,对我不满,“喂,你的名字和她的也太像了吧?”
“不。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我的名字,出自‘漫卷诗书喜欲狂’。”我固执地摇头,不承认这两者的读音和写法多么接近。
其实,纵使我不刻意强调,也没人会把我和苏曼混淆。苏曼有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鬈发和与之相配的慵懒性情,因为楼下有个耐心绝佳的男生在等她;而舒漫漫呢,眼睛细细的,正配她瘦弱的个头,她习惯于慌慌张张冲下楼,因为楼下有一个急性子的男生正扯着嗓子喊:
“再不贴海报就没地儿啦!”凑巧的是,这两位男生是同一个人——秦关。有时我也会埋怨师兄太厚此薄彼了,他就一脸抱歉地笑:“对不起啊,师妹,曼儿小心眼儿,在她视线范围之外我请你吃饭作为补偿?”
还说什么呢,一个师妹一个曼儿,秦关已划分得泾渭分明。
记得加入科幻协会前,秦关要我填份问卷,有个问题是:“你为什么喜欢科幻?”我没答,他也没多问。有个女生肯入会就谢天谢地了,喜欢科幻的女生近乎灭绝。
一日,我也郑重地拿这个问题问秦关:“你为什么喜欢科幻呢,为什么选读空间物理系呢?”问罢屏住呼吸,期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回答。他摸摸脑袋说:“嗯,应该有个最初动机吧,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
看来他真的不记得了,我只得悻悻地走开。关于自己的将来,秦关倒清楚得很。一天,他乐呵呵地说:“小师妹,你也考个GRE,咱们一起去美国吧,空间物理这个专业出国才有前途。”我忙不迭地点头,欢喜的感觉多过突兀。
暑假一到,立刻去新东方报了GRE 班。开学了,我早早地去占座,不惧劳累,突破重围,正想向师兄邀功呢,手机在包里振动:“小师妹帮忙占座啊,记得占三个座位。”
啊哈,三个座位!秦关要出国,自然也是为了苏曼,她想去美国读比较文学。
我自顾自地背单词,GRE 成绩居然惊人地高,转眼到了来年4月,我已经联系好学校、奖学金,只待签证了,秦关却一个offer 也没拿到。我急了:“师兄,你不至于这么弱吧?”他沉吟了半晌,缓缓答道:“苏曼改变主意了,她觉得在国内做传媒也挺好,没必要去挨学院派的清苦。”他边说边笑,苦涩却一滴滴从眼神里溢出来,“我呢,留校教书也挺好,然后,慢慢地做到讲师、副教授、教授……”
这不是他的理想,我知道。我恨恨地回宿舍,明天见签证官,得早做准备。
次日,从大使馆出来,夕阳的余晖在我身后跳跃。不远处的嘀咕声清清楚楚传过来:“签证官问她:以后想定居美国吗?她居然说想!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飞起脚来,把一块小石头踢得远远的,没人知道。出国有什么好?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远大前途。
毕业的日子到了,撤出宿舍之前,我再三回望,确认有没有落下东西。好的,什么也没留下,除了我的青春,不曾燃烧过的惨淡青春。
等我再见到秦关,他已当上了系里最年轻的副教授。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老气横秋地答:“马马虎虎啦,还没发财。”事实上,毕业这几年我过得比较流离,年初才在一家小小的港资公司落下脚跟,薪水平平,唯一的优势在于——它离母校近。真正的生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会告诉他。
秦师兄高兴极了,时空的分隔并没有使我们丧失共同的话题,只有提到苏曼,他的神采迅速地黯淡下来。苏曼在社会中褪去慵懒,爆发出她的雄心壮志。原先约定好,一毕业就结婚,她的话渐渐变成“等我月薪五千就结”,接着“一万再结”,接着,“买了房子再结婚”。我微笑着听秦关叨叨他的苦恼。和大学时一样,他习惯于在我面前做没有秘密的透明人。我不忍看这华丽绸缎被利刃割碎的终局,谁知几周后,秦师兄打电话来:“苏曼昨天已打电话同意做我的新娘,她提议订婚仪式放在香港举行。”
“你打电话给我,是想讨个大红包吗?”我茫然地站起身来,茫然地问。他说:“我没去过香港,小师妹,你们公司不是有好多业务在那块儿吗?如果有时间,陪我去挑挑礼物?”
香港的天空被摩天大楼切成一条一条的,漂亮的婚纱店每天上演真人秀,珠宝店里的首饰做工异常精美……在这么美丽的香港,我们只呆了三天就回来了。
因为,香港,维多利亚海湾,苏曼正式宣布跟秦关分手。他的脸刷地变成象牙白,我这个伴郎兼伴娘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全世界我最爱的男人,终于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伤害。
得想个法子告慰失恋者,不过“好男儿何患无妻”之类的说辞多么苍白,情急之下,只有一个法宝可祭了。我去找他聊天,我要告诉他一些真相。
“你还记得吗,在学校里的时候,我曾再三问你为什么喜欢科幻?为什么要选读空间物理系?”
“那时候,你只会憨笑,摇头,语焉不详。这个笨蛋从来不知道反问一句:‘你为什么对这些问题感兴趣?’”
“如果你问,我就会把时间再往前推回12年,告诉你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