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莫莫而言,让自己心动的,就是陆地的影子。脚踏车、球鞋、T 恤,任何一件与他有关的东西。
陆地坐在离莫莫两张桌子远的窗边,莫莫很喜欢看他沉思的样子。这不经意的一瞥,莫莫只需要稍稍抬一下眼角,再将视线左移45度。这样的45度,一天会有许多次。
莫莫家离学校只有两百米,可她常常会跟在陆地后面,穿过梧桐树大街,看着陆地从一扇大木门钻进去,她再绕过巷子口的三棵桃树,转一个大弯回家。段小蓝是莫莫的同桌,家就住在梧桐树大街。有时,她们走得比陆地早,就会一起在梧桐树的树阴下等陆地经过。段小蓝就像一只喜鹊,快活而大声地同陆地打招呼;而莫莫,就像喜鹊栖居的梅树上那朵不说话的梅花。
只要能够跟在陆地身后,走完他每天走的路;只要能这样的怦然心动,少女莫莫就觉得很满足了。
爱屋及乌
字面意思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连带喜欢他屋上的乌鸦。
对莫莫而言,那只乌鸦,恐怕就是加菲猫吧?陆地喜欢加菲猫。T 恤上、笔袋上、毛衣上、喝水的杯子上,都有那只又肥又懒的猫。莫莫本来是不喜欢的,但她还是去找了真人版电影《加菲猫》来看。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她确信自己喜欢上这只肥猫了。她立刻去买下了一件印有加菲猫的大T 恤。那T 恤上,加菲猫正趴在地上,悠闲地半闭着眼睛说:“加菲猫不是为了猪肉卷而活,但猪肉卷是为了加菲猫而生。”
莫莫怯怯又欢喜地穿了这件T 恤去上课。课间操,她故意去得很晚,那样她就可以排在队伍的最后,而不用按高矮排在前面了。这样,她的旁边,就是陆地。当他们的手同时伸展开来,指尖与指尖的距离,不到10厘米。
他们的加菲猫,都趴在背心上,手撑着脑袋,对望着,傻傻的样子。莫莫并不期望陆地说什么,只期望他发现,她穿着和他相似的T 恤。可在做整体运动时,陆地侧过头:“莫莫,原来你也喜欢加菲猫呀!”
后来,莫莫有了越来越多的加菲猫。两个人喜欢同一样东西,是多么美好的事。
心花怒放字面意思是:开心到极致,心情像鲜花盛放般美丽。对莫莫而言,让她心花怒放的,应该是那次郊游吧。那次郊游是班长组织的,郊外踏青。段小蓝说,莫莫你去不去?莫莫犹犹豫豫,段小蓝立即明白了莫莫的意思。她悄声说,陆地也去。
快到初夏,莫莫穿上那条她最喜欢的白色棉裙,再背上有加菲猫的小包。她的自行车丢了,段小蓝就载她。一伙人浩浩荡荡向郊外进发。陆地带了相机,嚷嚷着给大伙儿拍照。莫莫总是躲开,在大伙儿面前,她不敢正视陆地的镜头。
回去的路上,段小蓝说:“我驮不动你了。”然后她跑到陆地面前,“陆地,莫莫就交给你了。”陆地郑重地点点头。
不知是载着莫莫太累还是什么缘故,陆地骑得很慢,自然的,他们掉队了。陆地带着莫莫在田野间穿行,两旁是油菜花,一大片一大片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都哼着歌。
忽然地,车子滑了,两人摔倒在油菜田里。陆地顾不得拍去自己身上的花瓣,拿出相机,对准莫莫,喀嚓喀嚓一口气拍了好几张。
后来莫莫拿到相片,发现每一张都有不同的表情。惊讶的,羞涩的,最后一张,是心花怒放的。
黯然神伤字面意思再简单不过,就是伤心、难过、郁闷。对莫莫而言,最让她黯然神伤的莫过于收到陆地还给她的日记本小钥匙。莫莫喜欢写日记。从喜欢上陆地开始,她的日记里,篇篇都有陆地的名字。
那天放学,莫莫撇开段小蓝,一个人早早地跑到青石板巷子里。她靠在一个拐角处,陆地终于过来了。莫莫举着本子,然后连同钥匙一起扔进陆地的车筐里,像做了坏事一般落荒而逃。
那个晚上,她没有睡踏实,数了一夜的星星和黑羊白羊。
第二天清早,她在课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是笔记本钥匙,还有一张纸条。陆地写的,他说:“莫莫,日记本我收下了,并珍藏起来,但现在还不打算打开。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和能力去承受你的心事,你能谅解我吗?其实我也有自己的日记本,但我现在也不会拿给那个女孩看。等到我们彼此都能承受的那一天,我自然会交给她。”
莫莫拼命忍啊忍,可泪水还是一个劲儿往外窜,把信封都打湿了。
有人捅了捅她的手臂,然后有一包手帕纸递过来。莫莫眼睛往左倾斜45度,是陆地。他说:“如果你肯当我是朋友,就赶快把眼泪擦干吧。”
心无旁骛
字面意思是:专注于某件事而无暇顾及其他。对莫莫而言,就是只把陆地当做是自己的朋友,哪怕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不去联想那些不能承受的感情。
她的怦然心动,她的爱屋及乌,她的心花怒放,还有黯然神伤,都同她那本厚厚的日记一样,上把小锁,珍藏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翻启。
看陆地的时候,她不再是用余光偷瞧了,她敢大胆地直视陆地的眼睛,然后坦然一笑。她不再为了陆地而绕弯子回家了。偶尔和段小蓝一起,穿过那条梧桐树大街,如果碰上陆地,她便大大方方地喊:“嗨,陆地,一起走吧。”
她也曾想过,陆地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呢?不过,她又摇摇头,是谁都无所谓,那是陆地的秘密,目前只属于他自己。
花开花落
花开花落果然不是成语,莫莫特意翻了成语词典。果真不是。
那么,对莫莫而言,花开花落又是什么意思呢?
一年过去,又是一年。那天,莫莫坐在窗边,翻起一本诗集,忽然看到这样的句子:“花开花落自有时,冬去春来无须问”,已是深冬,窗外梧桐只剩下顶端的枯叶。莫莫知道,那里还会长出嫩绿的新芽来,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寒来暑往,四季更替,莫莫和莫莫们,就这样跟在四季后面,一天天长大了。他们有的跑得要快一些,但谁也快不过时间。就像在冬天,梧桐不会开花,种子不会发芽。
一地花香
大二的下学期,我喜欢他的心事被添油加醋一番后像阵风一样吹入了人群。原来只是一份默然美丽的爱慕,经过那些捕风捉影的人一传,就完全变了味儿。
有一阵子,那群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脑袋凑在一起,发表对这件天大新闻的意见。有人说:“天啊,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有人则撇撇嘴,干脆地说:“叫她别想了,轮到下辈子还轮不到她呢!”还有人更为尖酸:“你们看她,饥渴是蛮饥渴的,但对食物的挑剔程度也不低嘛。”那些别有用心的女生把这些话翻来覆去,乐此不疲。没事时,她们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当我从旁边经过,她们就“哇”的一声大叫,一哄而散。当我一走远,她们又迅速集合,会议接着继续开。
我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心事被当作流言传来传去,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了。我一方面小心翼翼地躲着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一方面迷失于思念的痛苦之中,那时候,我连他也不敢再看一眼。我避开了一切,然后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静静地发呆。沉思之时,我总能感觉到内心深处在隐隐作痛。压抑终于在一个午后爆发了。那个下午,我走进教室,后排顿时发出一阵哄笑。我抬头一看,黑板上醒目地画着一只奇丑无比的大青蛙,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王子,底下是一行大字:中文系的童话,青蛙公主和她的白马王子。来不及多想,伤痛就像暴风雨般突然袭来。“啪”,我用力把手上的书重重地朝黑板摔去,转过身,在齐刷刷的蔑笑声中飞也似的逃出了教室。
清亮清亮的蔚蓝天空下,几只鸽子拍着翅膀轻轻掠过,成行的相思树郁郁葱葱,树上开满了细细密密的黄色小花,地上,也铺满了黄茸茸的一层。我就躲在树下,长久以来的委屈一倾而下,我哭得天昏地暗。
正当沮丧和绝望一点点地吞噬着我时,泪水迷离中,我看见他由远及近。他轻轻地、浅浅地笑着,看看一地美丽的、茸茸的黄色小花,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我说:“我就想呢,是哪个女孩子在这儿哭,把花都哭落了一地。”我背过身去,顿时破涕为笑。后来,就在开满了黄色小花的相思树下,他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啊,但是,你了解他吗?也许他十天不洗脚,也许他睡觉流口水。不了解他,就轻易地喜欢人家,这不是很傻吗?我笑了,很灿烂,原来,我有着和一地美丽的黄色小花一样灿烂的笑容,这是他说的。
后来,他把我带回教室。再后来,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吃惊而羡慕地看到了一切变化:上课,他帮我占好位置;课间,他塞给我一小盒点心。更经常地,他就站在我必经的路口,给我一个轻轻的、浅浅的笑。仿佛突然之间,我拥有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切。这种真挚,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够了,我想,真的够了。
后来,再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位文静清秀的女孩子。我给了他们一个很灿烂的笑,就像那满地美丽的黄色小花一样灿烂,我想,这样的笑容送给他们最合适不过了。很高兴,我是真的很高兴,终于有人关心他了。再后来,再后来,我也有了爱护自己的人。我想,一个女孩子最初的一份爱慕只是一颗善良的种子,可以关于爱情,也可以不关于爱情。幸福的是,我的种子遇上的是他的宽容和关爱,适宜的温度和水分,开出的是一朵叫做美丽的花朵,即使这花朵不关于爱情。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想起那个清亮清亮的午后,想起他轻轻地、浅浅地笑着说:“我就想呢,是哪个女孩子在这儿哭,把花都哭落了一地。”我的全身还是会涌过一阵暖流。
这样的男孩子,我以为,即使到了我80岁的时候,想起他,一定还会让我耳红心跳,面若桃花,像个少女一样。
小禾最想去的第五个地方
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
班上的座位是按名次排的。第一名坐第一排正中,依次类推。这导致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目光都变得很奇怪:看近处温柔,看远处犀利。为此,范淼他们一度联名上书校长,要求改变这种“非人道主义的不公平待遇”,一干人等颇有气概。可惜一个学期过去了,一切如常。
小禾坐最后一排,是主动申请的。“我视力好,应该把前面的位置留给其他同学。”老师在全班表扬了她勇于奉献的精神。而实际上,是她认为自己所处的位置综观整体,总览大局,是十分有利的。可同桌范淼对她的“自甘堕落”痛心疾首:“小禾,要是全班都团结起来抗议的话,可能我们早就成功了……”
小禾却靠着玻璃窗,气定神闲地把一支圆珠笔转得行云流水。范淼推她一把:“你说说,你到底对什么事情上心啊?”“当然有。只不过,不是这种事。”小禾从神游状态中回过神来,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答。“好!是我浅薄行了吧?”范淼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心里装了一件自认为大过天的事,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也许所有的心灵,都曾经那样窄小柔软过,在17岁的时候。
操场后面的食堂
半年来,小禾长高也长胖了不少。理了一个寸头,穿上格子衬衫牛仔裤,只看背影的话,实在很像男生。
“喂,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走在一块儿了。人家以为我们是同性恋呢。”范淼穿淑女屋连衣裙急急地跟在后面抱怨。范淼凝视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禾同学,我不得不郑重地告诉你,你的脸——实在是太大了。”
小禾陡然一阵惊慌,茫然而委屈地说:“我怎么了?不就是每天晚上下了自习都要绕道去食堂吃夜宵吗?不就是每晚吃一只鸡腿一碗馄饨一个面包什么的吗?可我是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女生啊……”“天啊!”范淼捂着小嘴惊呼,“睡前四小时不能吃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你不知道吗?怪不得都胖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们的回头率立即超过了一半。小禾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疾走了几步,突然灵机一动,亲昵地把范淼一牵,阴阳怪气地喊:“亲爱的,我们走吧。”淑女范淼再次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夏天的夜晚,天空孤零零地挂了些星星,草丛里偶然听到几声蛙鸣,栀子散发着淡淡清香。小禾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走停停,哼着温柔的歌曲。心里被说不出来的情绪胀得满满的,就像种子在潮湿的空气里快要发芽。
其实,可爱的小禾根本不爱吃夜宵,可又不能什么也不吃老占着食堂的位置;小禾每天晚上散了步还撑得睡不着觉;小禾其实比谁都怕胖,胖了穿牛仔裤就不好看了……然而为了一个原因,一个她谁也不想告诉的原因,就这么无怨无悔了。想想的确有点悲壮,可是小禾,她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芳草东街的街心公园
芳草东街离学校一点也不近。可是小禾狂爱去。公园很小,有茂盛的绿地和鲜艳的跷跷板、秋千、双杠,一片生机,她很是喜欢。
在这里,她会遇见费乐——班里永远坐在第一排最中间位置的那个人。看到他停下那辆很炫的紫色赛车,小禾会远远地吹声口哨算作招呼。腼腆的费乐抬起头来笑笑,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小禾也在这里。然后兀自找到一块草地坐下来,拿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初夏清亮的阳光洒了他一身潋滟,穿柠檬黄T 恤笑起来露出虎牙的费乐,如同从宇宙中一个遥远星球上走来的王子。
大约是一个蜜色的星球。小禾忽然这么奇异地想。当公园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该回去上课了。有时候是费乐先走,有时候是小禾。可是等回到教室看见总比她先到一步的费乐的时候,小禾反而不好意思和他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