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骨节分明手,随意拨散了桌面上的六博棋局:“在下投箸认输了!”他的食指靠近手掌第一节的左侧面以及虎口都有一层薄茧,显然是常年练剑所致。
刘病已笑吟吟的将棋和箸收入梮中,合上木盖。少年浓眉入鬓,星目灼灼,鼻子英挺。连赢数局,轻勾唇角,显然心情极佳。
陈遂瞧见他得意,却是无奈,苦笑道:“我说公子谋,可否赐教几招,让我不要每次都输的这么狼狈。”
正在收棋具的少年闻言抬头,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煞是好看。眼睛带着几分淡笑,语声轻快:“如此说来,在下也该请公子遂,不要次次都往那’恶道’上走了!”低沉的声音极悦耳,轻笑带得那说话满是调侃。
陈遂的眉骨高而平直有英气,眼窝很深,此刻却意外带了一丝无奈与调侃:“看来病已兄是打定主意,要把我这点家底赢个精光咯!”
刘病已收拾好东西,站直,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他年纪尚小,却身量极高,临近七尺的俊俏儿郎看得陈遂心叹:好个怀珠韫玉的翩翩佳公子!
刘病已近前,跪坐在他的对案,二人面前的耳杯香茗正温热:“得钱的好处多捞点也不为过吧。长子兄倒是提醒了我,等以后有机会讨要赌债,一定得当面写信对质才是!”
“哈哈哈”闻此,陈遂倒也笑得开怀,瘦削刚毅的面旁宛如春风拂过,“若真是如此,阁下端的是把我这游侠的威风扫尽了。”
刘病已的唇角不时流露的淡淡笑意:“不与你调笑了,我且问你,杜公相邀做客的结果如何?”
陈遂得意,极愉快道:“陈家虽不是显赫望族,却也非庸碌小门。杜公不过是依靠大将军才封了侯爵,我自然不会奴颜婢膝,觉得高攀不上。”
刘病已瞟了这得意忘形的小子一眼,没做声,慢悠悠的捧起耳杯品茗。待热茶下腹,通身渐渐起了暖意之后,轻叹:“如此,杜家娘子你是志在必得了?”
“那是自然!杜公对我印象不错!”陈遂的眼睛都亮了。
“呵呵,少得意。”刘病已轻吹一口气,耳杯中的香茗泛起阵阵涟漪,“若你真做了杜家的女婿,我日后的追债信就直接写给君宁。”
陈遂叫苦不迭:“皇曾孙,我是哪里得罪了你,竟出此等狠招!”
刘病已却是哈哈大笑,为之绝倒:“傻小子,逗你的!”
忽又正色,满心为朋友真的欢喜:“君宁是个聪慧明丽的姑娘,长子兄若得此贤妻,定然是天作之合,一对贤伉俪。”
陈遂刚想举起香茗饮下,却忽而思索,询问病已:“你是真心喜欢平君的吗?”
“当然。”刘病已神色悠然,“非常非常喜欢。”
看着对案少年眼中明亮的光彩,陈遂忽然悻悻:“其实,我不明白。平君不算最漂亮,也不算最聪明,而你从小到大除了身世一直很优秀很完美,人中龙凤。为何,会对一个阉官的女儿一见钟情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样爱她。”刘病已忽然放松下来,倚倒在案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膝盖,思绪似乎已经放得很远,“我第一眼看到她,不是惊艳,而是温暖。”
“那种感觉我以前从未体验过。就是认定了,这个女孩应该和我在一起。她应该,是我的家人才对。”
病已的嘴角挂着浅笑,陈遂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张彭祖急匆匆的赶来:“不好了!归荑不见了!”
刘病已闻言惊起,陈遂更是上前焦急询问道:“是不是贪玩跑出去忘了归家?”
张彭祖满心的着急,似热锅上的蚂蚁:“不会,她是带着霸儿跑掉了!”
刘病已闻言知道事情不对劲,上去安抚:“彭祖,你先别急,告诉我们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好帮忙找人。张公那边派人去寻了吗?”
张彭祖点点头:“伯父和大人都发动了不少仆役找人,我来找你们是帮忙想想这丫头最有可能去哪。”
“哎。”张彭祖无奈叹气,“她会走,是因为偷听到了大人们的谈话。堂嫂她,要改嫁了。”
“改嫁?!”陈遂吃惊,“张家的嫂夫人不是前不久刚生了孩子吗?这么快就要改嫁?!”
“还不是过继的事给闹得。”张彭祖无奈,垂手缓缓落座,慢慢道来,“去年我堂哥因病过世,留下了女儿归荑和身怀六甲的妻子,大人可怜伯父孤苦,就想把我过继到伯父名下。伯父很高兴,虽然没正式办手续,却已经把我当成儿子看了。”
“前段日子,府里为上官家的案子忙晕了头,偏巧这时,堂嫂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张霸。按礼法,我该抚养这孩子。最妥帖的办法便是娶了嫂嫂。”
“可我娘不干。她想为我择娶名门闺秀,而不是年纪可以做我母亲的堂嫂。于是,她和大人商量,想着给嫂嫂另找一户姓张的人家改嫁,孩子留在富平侯府。”
“不知道归荑从哪听说了她母亲要改嫁的事情,误会自己被抛弃,抱着弟弟离开,没了踪影。”
刘病已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急,她一个弱女子,这么短的时间内出不了城,我们分头去找。”
张彭祖点点头,几人相顾无言,匆匆出门了。
陈遂回家去找游侠朋友帮忙,张彭祖本想邀请刘病已一起坐辎车,病已却表示自己骑马走得更快。彭祖没说什么,叫小厮带着自己离开了。
刘病已刚想上马,却听到一阵熟悉喵呜声。循声望去,惊喜不已——归荑最喜欢的那只波斯小猫!
猫咪见了人要逃,刘病已眼疾手快,翻身上前捉住了它,重新骑到马上。
“乖猫儿,你别闹。”刘病已提起小猫的脖颈,眯着眼睛与它对视,“带我去找你家主人如何?”说着放开了手,猫儿一跑就没了踪影,刘病已当即快马追上。
未几,来到一片树林。前日刚下过一场雪,枝头皆是银白,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刘病已寻着小道,心情忽而愉悦。
猫儿窜进木屋,里面香案床榻具备,暖炭烧的正旺。摇篮里的小婴儿咿咿呀呀,笑得正欢,少女亲煮羹汤,釜内牛奶温热正在咕噜噜冒着泡泡。
喵呜~闻言少女回头,伸出双臂,猫儿扑进女孩怀里,一副餍足深情:“你跑到哪去了?”张归荑挠挠小猫的头,轻笑。
“这地方倒是真不错。”低沉悦耳的男声流入耳畔却似炸起一道惊雷,张归荑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戒备的望着来人。
刘病已却不理会,环顾四周,品评神情。少年收回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小人儿:“归荑,你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