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舍勒旺推开了门。和所有的穷人一样,格利比埃的家破烂不堪。到处是愤怒的埋葬工人发疯时留下的痕迹。显然,那埋葬工人曾发疯般地寻找他那张卡片,并且还把遗失的责任推给了那破窝里的一切东西和所有的人,从瓦罐一直到他的老婆。他正在愁苦失望。
至于福舍勒旺,因为他急于摆脱当时的险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胜利造成的这一不幸的局面。
他走进去,说道:“我带回了您的镐和锹。”格利比埃又惊又喜,望着他说:“是您,乡下佬?”
“明天早晨您可以到坟场门房那边取回您的卡片。”
同时,他把锹和镐放在了地板上。“怎么回事?”格利比埃问。“您的卡片掉在了坟地上。您离开之后我发现了它,把它捡了起来。我把那死人埋好了,我把那坟坑填满了。门房会把卡片还给您,您用不着付15法郎了。”
“多谢了,乡巴佬!”格利比埃眉飞色舞起来道,“下次喝酒,我付账!”
八、成功的回答
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儿在一个钟头之后,来到比克布斯小街62号的大门口。年纪较大的那个男人在门上敲了几下。
他们是福舍勒旺、冉阿让和珂赛特。两个老人到绿径街那个水果店老板娘家里,把珂赛特领了出来。珂赛特在那里战战兢兢地度过了24个小时。她想哭,但哭不出来。她没有睡觉没有吃东西。那位水果商太太一连提了100个问题,而她所看到的,总是那双无神的眼睛。珂赛特对两天来的事一点都没有泄露。她意识到他们正在闯一道难关。她深深感到了“应当听话”这嘱咐的分量。
然而,当珂赛特度过了悲伤的24小时、重又见到冉阿让、认定他们已经脱离险境时发出的那样一种欢快的叫声,深深地感受到它所表达的那种惊喜之情。
福舍勒旺原是修院里的人,里边的各种口语暗号他都清楚。凡是他经过的门,都一一打开了。
这样,那一直让人揪心的双重难题——出去又进来的问题,全都解决了。
前一天,福舍勒旺在此接受了院长的命令。门房早已接到了指示,打开了那道由院子通往园里去的便门。那道门开在院墙上,与大门相对。门房领着他们三人一同由那道门进入修院。从那里,他们便到了院内那间接待室。
一个参议嬷嬷,放下面罩,立于一旁。院长手里拿着念珠正在等候他们。一支细细的白烛发出惨淡的光。院长低垂着眼睛,审视了冉阿让。再没有什么方法比这样看人看得更清楚了。接着,她问福舍勒旺:“就是这个人?”“是的,崇高的嬷嬷。”“您叫什么名字?”“于尔迪姆。”福舍勒旺赶忙抢着回答。
福舍勒旺的确有一个兄弟名叫于尔迪姆,他已经死去。
“您是哪里人?”“比奇尼,靠近亚眠。”还是福舍勒旺在回答。“多大了?”
“50岁。”福舍勒旺答道。“您过去干什么?”福舍勒旺回答:“园艺工人。”“您信奉基督教吗?”福舍勒旺回答:“全家都信教。”“这小姑娘是您的孩子?”福舍勒旺回答:
“是的。”“您是她的父亲?”福舍勒旺回答:“不,是祖父。”那参议嬷嬷对院长低声说:“他答得很好。”
冉阿让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院长仔细看了看珂赛特,又低声对参议嬷嬷说:“她会长丑的。”那两个嬷嬷凑在一起话音较低地商量了几分钟,又走回来说:“福旺老爹,今后需要两副铃铛的膝带。”
果然,第二天,大家在园子里听到了两串铃铛的响声。修女们按捺不住,都要将自己的面罩掀起一个角看个究竟。她们发现,园子里有两个男人正在树下翻地。一个是福舍勒旺,另一个从未见过。在那修院,这可是件大事。于是,从来不轻易说话的修女也传开了这样的话:“新来了一个助理园丁在园子里。”
话传到参议嬷嬷的耳朵里,她们补充说:“是福旺老爹的兄弟。”
冉阿让算是有了着落。他有了新名字:于尔迪姆。他们所以能够顺利进入修院,一个重要因素是院长对珂赛特下了这样一个评语:“她会长丑的。”院长作了那样的预测以后,她让珂赛特占了寄读学校免费生的一个名额。这也许不太合乎常理,但事实就是这样。修院明文禁止使用镜子。因为谁都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天生丽质的姑娘是不会轻易被说服而愿出家的。其实,这种规定是枉费心机的。一般来说,献身上帝和美貌似乎有着强烈的冲突,于是,丑女孩儿格外受到欢迎。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丑孩子身上。
这些天修院经历的种种事变,使福舍勒旺的身价骤然提高。他得到三个方面的胜利,在埋葬工人格利比埃方面,他受到了感激,那工人认为福舍勒旺帮他免除了罚金;在冉阿让方面,他救了他,保卫了他;在修院方面,由于他的卖力,受难嬷嬷的灵柩得以留在祭台之下,修院瞒过了恺撒,满足了天主。在小比克布斯修院,放着一个有尸的棺材,在伏吉拉尔坟场,埋了一个无尸的棺材。至于修院,人们对他确实甚为感激。福舍勒旺成了最优秀的佣人和最宝贵的园丁。此后不久,大主教来修院视察。院长向主教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她忏悔了一番,同时,把福舍勒旺夸了个够。福舍勒旺的名声越传越远,连罗马教皇也知道了。
九、潜隐
珂赛特到了修院之后,依然是沉默寡言。她很自然地把自己看成是冉阿让的女儿。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什么也说不清。即使她知道某些事情,她也是不肯告诉别人的。我们在上面说过,再不会有任何其他力量能比穷苦的环境更能使一个孩子养成缄口慎言的习惯了。珂赛特吃的苦太重、太多了。这让她对任何事都非常的敏感,连说一句话、喘一口气都是如此。她经常会由于一句话不顺主人的心而受到一顿毒打!跟了冉阿让后,她心情开始舒展。她很快就习惯了修院里的生活。只是,她时常想念她那娃娃。当然,这种感情是从不敢外露的。但有一次她对冉阿让说:“爸,早知道,我就把她带来了。”
珂赛特换上了院里规定的学生制服已是修院里的一名寄读生。冉阿让得到许可收藏了珂赛特换下来的衣服。那还是珂赛特离开唐纳德家时穿的那身丧服。那身衣服还未穿破。冉阿让把那身衣服连同珂赛特的毛袜和鞋子,都收入他弄来的放了些樟脑和香料的一只小提箱里。这些都是修院禁止使用的东西。冉阿让把提箱放在自己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钥匙不离身。
对冉阿让,修女们不大使用于尔迪姆这名字,她们称他为“福旺第二”。
假如修女们有沙威那样的眼力,她们也许会发现,每当园里的园艺工作需要有人到外面去办理,那么,每次去的总是福舍勒旺老爹。他年纪大,身体又不好,腿还瘸,可每次只有他一个人外出,而福旺第二从不出门。修女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之所以如此,第一,也许是因为她们即使有空闲时间,但都不喜欢把精力用在彼此互相窥探方面。第二,也许是因为她们随时望着上帝的眼睛是不善于侦察的。
沙威盯着这个地区已有一月之久。幸而冉阿让安安静静地待着没有动。
在那里,他看得到天空——这已足以使他感到舒适;看得见珂赛特——这已足以使他感到快乐了。对冉阿让来说,那修院成了一个四面皆为悬崖绝壁的孤岛。那四道围墙围起的园子,成了他的天界地缘。
他开始了一种非常恬静的生活。他和老福舍勒旺一同住在园里那间用残砖破瓦搭起来的破房子里。那间正房,福舍勒旺执意让给马德兰先生。冉阿让力辞不允,最后只好接受。那正房的墙上,除了有两个钉子挂着膝带和背箩外,在壁炉的上方钉有一张九三年保王党发行的纸币。下面是它的摹本:
天主教王家军奉国王御旨发行十利弗军用券购军用物资和平时期兑现第三套第10390号那张旺代福舍勒旺的前任园丁把军用券钉在墙上。那园丁是个老朱安,是法国西北几省反革命叛乱的首领。
冉阿让对于园里的工作得心应手。他从前做过修树枝的工人,当园丁正好遂了他的心愿。现在,他这方面的才能可以施展了。园内的果树大多是野生的,经他嫁接之后,那些野生的果树结出了硕大肥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