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严格
在本书所叙述的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修院下设一个寄读学校。它是为大家闺秀开办的。入学者大部分是有钱人。她们都出身于天主教的望族。这些年轻姑娘们便这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敬畏的小天地里慢慢长大。遇上某些重大的节日,她们可以终日穿着修女的服装做日课。对她们来说,这真是一种隆恩。最初,修女们常把自己的黑衣借给她们穿,这遭到了院长的斥责,说这种行为有渎圣衣。但是初学生可以通融,为的是让她们穿上圣衣,来品味圣衣韵滋味,以便吸引她们彻底与世人一刀两断。但是,寄读生并不因此感到幸福和快乐,她们只不过简单地觉得好玩儿罢了。每逢这时,她们捏着一根洒圣水的枝条,四人一排地站在一个乐谱架之前,不间断地唱上几个小时。她们的那种童稚的自得其乐的劲头儿,是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无法理解的。
那些寄读生,除了要苦修课程外,也同样得遵守修院里的教规。有个毕业出来的少女,结婚之后也一直改变不了在修院养成的习惯。每当别人叩她的房间时,她总习惯地回答:“永远如此!”寄读生和修女一样,只能在会客室里接见自己的亲人。见面的时候,连她们的母亲也不能拥抱她们。一天,有个年轻的姑娘接待她母亲的访问,母亲带来了她三岁的小妹妹。那年轻姑娘,多想拥抱一下自己的妹妹啊!然而,那只能是奢望,于是,她哭了起来。她恳求让她的小妹妹把小手伸进栅栏,她想吻它一下,这也被拒绝了。这件事差一点惹起一场风波。
四、快活
当然,这个院子里也是有些美好回忆的。在这阴郁的园子里有青春,有乐趣,有幸福。“童语”总是充满情趣的,有时会令人发笑,有时会令人深思。修院里的“童语”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有一天,这个悲伤的大院里一个5岁的孩子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妈妈,我的运气多好啊,一个姐姐刚刚告诉我,再过九年零十个月,我就可以出去了。”
在这里,有位太太带着女儿寄读,那小丫头嘴有些馋,有人对她做了观察后说了这样一句深沉的话:
“这孩子多乖!她只吃面包上的那层果酱,像个大人!”
在那修院石板地上,我们捡到了一张忏悔书,是一个7岁的姑娘预先写好来警告自己的:
“我的神甫,我控告自己吝啬。”我的神甫,我控告自己****。“我的神甫,我曾经用眼睛看过男人。”修院发善心收留了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女。当她听到别人在谈她们自己的母亲时,便在自己呆的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说了这样一句天真得叫人无可奈何的话: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不在我的身旁!”修院里有个肥胖的女佣人,名叫阿加特嬷嬷。她经常带着一大串钥匙,在过道里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10岁以上的大姑娘都称她为阿加多克莱。
食堂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厅,外面有一个圆拱回廊,阳光从这回廊射入。厅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虫子,寄读生把每一角都给了一个形象化的专有名称:蜘蛛角、毛虫角、草鞋虫角和蛐蛐角。蛐蛐角靠着厨房,比别处暖和些。后来,人们把食堂里的这些名称转用到寄读学校上,把寄读学校也分成了这样的四个区,寄读生吃饭时所坐的位置是固定的,每个人必属某一区。一天,大主教来巡视,穿过课室时,看见一个红红的嘴唇儿,金黄头发的漂亮女孩儿走进来,便问身边的另一个美丽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
“大人,是蜘蛛。”“哟!那一个呢?”“蛐蛐。”“那边的呢?”“毛毛虫。”
“真奇怪,那么,你自己呢?”“大人,我属于草鞋虫。”
五、娱乐
那食堂的唯一一道门是开向园子的。食堂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很大的受难十字架,用来作为食堂的装饰。食堂有两张窄窄的桌子,每张桌子的两边各有一条木板凳。饮食也很粗糙,孩子们营养不足。只有一盘菜,蔬菜和肉混在一起,或是几条咸鱼,这就算奢侈了。孩子们在一个值周嬷嬷的监视下吃着。唯一使沉寂转为活跃的,是有人登上受难十字架下面设置的一个小讲台,在斜面讲桌前大声宣读圣人的生平。担任这一职务的人是年龄较大的值周生。在那光板桌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个上了漆的尖底盆,这是供学生们洗涤她们的白铁圆盘和其他餐具用的。有时,会有人将咽不下去的硬肉或臭鱼什么的丢进去。但那是要受处罚的。
假如吃饭时不守规矩,随便说话,便被罚用舌头在地上画十字架。
修院里有本书,名副其实的孤本,因为只印刷了那一册,而且是禁止阅读的。这是圣伯努瓦的教规,秘密不得让世俗者窥探。
有一天,寄读生们居然把那本书偷了出来。她们提心吊胆又聚精会神地读着,多次把书合上。冒了如此大的危险,获得的快乐却很有限。她们觉得“最有趣”的部分,是看不大明白的有关男孩子们犯罪的那几页。
她们经常在园子里的小路上玩耍。小路旁有几棵果树,一阵大风吹过,有些未熟的苹果、腐烂的酸杏和虫蛀的梨会被风吹落。这时,孩子们会避开严密的监督,偷偷地捡起一个苹果或梨。25年前的一个寄读生写过这样一封信(她如今已贵为公爵夫人,成了巴黎最风雅的妇人之一):“我们想方设法把得到的苹果和梨藏起来——趁晚饭前上楼放面罩的机会,把东西塞在枕头下面。就寝之后才拿出来,假如这样不成,就到厕所去吃。”无疑,这成了她们一种最为销魂的事儿。
有一次,上面提到的那位大主教先生到那修院视察的期间,有个和蒙特朗西多少有些瓜葛的名叫布沙尔的小姐,与别人打赌,说她能够向主教请下一天假来。许多人和她打了赌,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会真的那样干。一天,大主教来视察寄读生,布沙尔小姐走出队伍,冲着大主教说:“大人,我想请一天假。”布沙尔小姐光彩照人,身材挺秀,脸蛋可以说是世上最美的。主教先生见了笑眯眯地回答道:“我的孩子,一天假?我准你三天,成吗?”大主教话已出口,院长无可奈何。所有的修女都认为不成体统,可寄读生们个个欢天喜地。后果将会如何呢?可想而知。
舒瓦瑟尔夫人和塞朗夫人,这两个非常严厉的公爵夫人时不时会访问那修院。她们是以自己的特殊地位进入修院的。她们的出现令那些寄读生非常恐惧。每当两位老夫人在她们面前走过时,那些姑娘个个都低下头来,瑟瑟发抖。
寄宿生们特别注意罗安先生,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当时,他刚刚被任命为巴黎大主教的大助理主教,有希望升任大主教。时常到小比克布斯修女们的礼拜堂里来参加日课唱圣诗。所有那些年轻的修女,谁都没有见过他的面,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哔叽帐幕。但是,她们能够很容易地辨出他那柔和而单薄的嗓音。他当过火枪手,很爱修饰,常常把他那美丽的栗色头发梳成卷筒式,让它整齐地绕在头上。他喜欢腰间系着一条华美的黑色宽带。他的道袍剪裁合体,做工精美,搅得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们心猿意马。
外界的声音从来不会到达修院。可是有一年,一个人的笛声却飞了进去。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当年的寄读生们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