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米埃停了下来。“多罗米埃,歇一会儿吧。”勃拉什维尔说。多罗米埃喝了一杯,斟满后话匣子又打开了:“打倒圣人。你们可以不在乎我说的话,我们不必胆小怕事,不必缩手缩脚,抛开一切清规戒律好啦!让我们快乐,让我们狂饮。假如拜占庭的皇帝查士丁尼是雄的,那么,就让酒囊饭袋来作雌的。地球和一颗大金刚钻没什么两样!我太高兴了。雀鸟真带劲!遍地皆是盛会!夏日,我向你致敬。啊,卢森堡!啊,夫人街和天文台路的竹枝词!啊,神魂颠倒的大兵!啊,那些漂亮的女佣。我的灵魂飞向森林中的处女地,驰向广漠的大平原。吻我吧,芳汀。”
他吻错了对象,被他吻着的是宠儿。
七、马儿之死
“爱同饭店比蓬巴达酒家强。”瑟芬叫着。“我喜欢蓬巴达胜过爱同,”勃拉什维尔说,“有点亚洲风格。你们注意一下下面的那间大厅,四面墙上都是镶有镜子的。”
“我只关注盘子里的情形。”宠儿说。勃拉什维尔一再强调说:“看这些刀子,刀柄是银的,这无疑比爱同店里骨头刀柄贵重些。”“对于那些装了银下巴的人来说,这话不太合适。”
多罗米埃说。说罢,他从窗口望着残废军人院的圆屋顶。大家安静下来。“多罗米埃,”法梅依打破了沉寂,“李士多里和我刚刚辩论了一番。”“辩论自然好,对骂更好。”多罗米埃回答。“我们辩论的是哲学问题。”
“哼。”“你喜欢笛卡儿还是斯宾诺莎?”“我喜欢德佐吉埃。”多罗米埃说。这样说完之后,他又喝酒,边喝边道:
“我赞成得过且过。既然我们能够胡思乱想,那说明世界还有希望。我们为此要谢谢众神。我们边说谎边发笑,我们在怀疑的同时又在肯定着。这世上究竟还有哪些人能标新立异,拿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玩意来,这样做了之后,自我感觉良好。诸位女士,你们安安静静地喝着的那些东西是从马德拉弄来的。你们应当知道,喝着它的时候,你们应当意识到这个!而那位漂亮的饭店老板蓬巴达凭着这,卖你们4法郎50生丁!”
法梅依重把多罗米埃的话打断:“多罗米埃,你的见解差不多就是法律。那位作家叫你欣赏?”“贝尔……”
“贝尔坎。”“不对,贝尔舒!”多罗米埃又说起来:
“光荣属于蓬巴达!现时,如果他能给我一个埃及舞女,他将成为我心目中的艾勒芳达的缪诺菲斯;如果他能给我一个希腊名妓,他将成为我心目中的喀洛内的迪瑞琳。女士们,希腊和埃及,也有过蓬巴达呢。那是阿普列乌斯告诉我们的。只可惜世界总是老一套,永远是烂谷子,陈芝麻,没什么新鲜的。造物主也不再有没发表的手稿了。所罗门说过:‘太阳下面无新奇。’维吉尔说过:‘不同人的爱千篇一律。’今天,男学生和女学生登上圣克鲁的篷船,和昔日亚斯巴昔和伯利克里乘舰队去萨摩斯没什么不同。诸位女士,最后说一句,你们不了解亚斯巴昔吧?她所处的时代女人没有灵魂,可她本人却是一个灵魂。她是个神妓,兼有女性的两个极端特点,是苏格拉底和曼侬·列斯戈的混合体。普罗米修斯需要一个尤物,亚斯巴昔则应运而生。”
假如不是一匹马倒在河沿上,多罗米埃的高谈阔论仍依然会继续下去。车子和谈话同时停了下来。原来,一名车夫赶着一匹又老又瘦、快进屠宰场的波斯马。那马拉着一辆很重的车子。马走到蓬巴达门前已经精疲力竭,它说什么也不肯前进一步了。车夫一边骂一边举起鞭子向马打去。当车夫嘴里“贱畜生”三字还没有骂完时,那马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这意外事件引来不少围观者。多罗米埃转头观看,并念了一首忧伤的诗来结束他的演讲:
两轮的公共破车也好,四轮的华丽马车也罢,皆为尘世废物。这匹劣马,跟其他劣马没有什么不同,活着皆像老狗。
“可它叫人可怜。”芳汀叹道。大丽听了叫起来:
“你们瞧瞧芳汀,她现在可怜起那马来!真是蠢而又蠢!”
这时,宠儿交叉起两条胳膊,仰着头,望着多罗米埃说:
“行了!行了!那意想不到的礼物该拿出来了吧?”多罗米埃回答说:“是啊,时候到了。诸位先生,送各位女士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的时候已经到了。诸位女士,请稍等片刻。”
“先亲一个嘴儿。”勃拉什维尔说。“亲额。”多罗米埃纠正一句。每个人各自在他的情妇的额上郑重地吻了一下。这之后,四个男人都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上,一个接一个出门去了。
宠儿鼓着掌,送他们出门。“太有趣了。”她说。“不要太久,”芳汀低声说,“我们等着。”
八、欢乐的结局
四个姑娘留下来,两个一对地伏在窗子边闲谈着。她们看见那四个男人手挽手地走出蓬巴达酒家。走出不远,他们还转回头来,笑嘻嘻地对着她们挥了挥手。随后,他们消失在爱丽舍广场的尘嚣之中。
“别走太久!”芳汀喊着。
“他们会为我们带回来什么样的礼物呢?”瑟芬问。“那一定是些好看的东西。”大丽说。“我希望是些金的东西。”宠儿说。她们觉得有趣。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似乎看见有辆车子停了一下,随即又飞跑去了。这惊动了芳汀。“真奇怪!”她说,“我还以为公共客车是不停的呢。”宠儿耸了耸肩,说道:
“芳汀真是特别,最最一般的事她也要大惊小怪。这是平常的事,你太缺乏生活知识了,我的亲爱的。”
就那样,又过了一些时候,宠儿忽然一动,似乎如梦方醒。
“喂,”她说,“他们要送我们的意想不到的礼物在哪儿呢?”
“是呀,在哪儿啊?”大丽接着说,“怎么还不回来?”“他们去得太久了!”芳汀说。芳汀刚刚叹完了气,便见伺候晚餐的那个堂倌走了进来。他手里捏着一封信。“是那几位先生留给太太们的。”“为什么没马上送来?”“这是那些先生们吩咐过的,”堂倌接着说,“他们叮嘱,过一个钟头再把它交给你们。”宠儿从那堂倌手里把那信夺了过来。“奇怪”,她说,不见收信人的姓名,只有几个字在上面:
“这就是意想不到的礼物。”宠儿急忙把信拆开,从头念起:
啊!我们亲爱的情人们:你们想必知道,我们都是有双亲的人。这些亲人,这些慈祥的长者,他们老是叫苦,老是把我们当浪子看待,盼望我们回去。现在我们只有顺从他们了,因为我们是有道德的人。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乘车去与父母团聚。就像博须埃所说的,是我们拆了台。我们走了。我们已经远去。我们插上了拉菲特和加亚尔的翅膀。前往图卢兹的公共汽车把我们从陷阱中解救了出来。我们所说的陷阱,就是你们这些美丽的姑娘。我们走了,回归于社会、天职和秩序之中。马啼得得,它行进的速度大概是一小时三法里。我们的祖国需要我们。我们要去做长官、家长、乡吏和政府顾问。请尊重我们的选择,我们正在作出牺牲。你们想哭就哭吧。请你们去寻找我们的替身好了。假如这封信已把你们的芳心撕碎,要报复的话那就对它使劲报复吧!永别了。
近两年来我们曾使你们幸福,所以千万不要埋怨我们。
勃拉什维尔法梅依李士多里多罗米埃(签字)附告:餐费已付。
四位姑娘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宠儿第一个打破沉寂,喊道:“好呀,这玩笑开得实在不坏。”“有趣。”瑟芬附和着说。“一定是勃拉什维尔出的主意,”宠儿猜测说,“这倒使我爱他了。人虽离去,爱留心底。”“不对,”大丽说,“这准是多罗米埃的主意。”“既然如此,”宠儿讥讽地说,“那勃拉什维尔该死,多罗米埃万岁!”“多罗米埃万岁!”大丽和瑟芬都跟着喊了起来。接着,她们放声大笑。
芳汀也随着大家笑了。一个钟头过后,芳汀回到自己的房里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的爱,她早已委身于多罗米埃了。再说,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有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