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森沃最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没办法才接受嘉莉留下的二十块钱,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可又无可奈何。他回忆起在《世界报》的广告栏中曾经看到过一些广告,是那些回收公寓中家具的人发布的。他知道自己供不起这地方,便决定把家具都换成钱,结果只卖了五十块钱。
这笔买卖成交之后,他失落地等着来搬家具,付钱。嘉莉离家的次日清晨,那个人才来搬东西,付他钱。
在这之前,他就坐在公寓里等待着,逐渐让自己适应这变化。他从碗柜里拿了些材料,做了点吃的——咖啡、煎腌肉等,还出去买了一长条面包。最后,那买家来了,按说好的付了钱。
霍森沃看看那个买家,不忍留下来看这伤心的场面。他害怕如果债主们看到门口停着一辆搬家的车,肯定会上门来找麻烦。
“嗯,我想你们可以自己把东西搬出去吧?”他对买主说。
“没问题,我们马上就好。”那个人说。
霍森沃戴上帽子,出了家门。这真是个伤心时分。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扫地出家门的。他在这寒冷的天地无处可去。他现在只能步行,却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也没有一张和气的面孔与他打招呼。
他在街角从卖报的意大利人一旁走过。意大利人朝他亲切地打招呼,虽然霍森沃还欠他一块五毛钱,而且永远不可能还他了。但是他并不清楚这一点。然后,这位曾经的经理转向城市的贫民区。他知道哪里有廉价的旅馆。
嘉莉在她舒适的房间里定了下来,心中琢磨着霍森沃对她的出走会有何反应。她烦乱安排了一下就朝戏院走去,猜想可能会在戏院门口与他相遇。结果发现他并不在那里,她的恐惧心理瞬间消失,因而对他便有了比较友好的看法。她一直等到没事的时候才又想起他,并且害怕他会在戏院门口。时光飞逝,她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害怕他会找上门来的想法也就被撇到了一边。很快,除了偶尔想起来以外,她彻底摆脱了以前的公寓留在她生活中的愁云。
可能就在当时,报纸和杂志开始用舞台美人的照片来做插图,这逐渐演变成一种热潮。各家报纸,尤其是星期天版的报纸,都逐步加进了有插图的大幅戏剧版面,刊登一些戏剧名角的照片,旁边还加上富有艺术情调的花边。至少一两家新创刊的杂志,时不时地也刊登一些漂亮明星的照片,并经常登出一些各种剧目的剧照。嘉莉无比痴迷地看着这些。什么时候才轮到出她那出歌剧的剧照呢?什么时候才会有家报纸登出她的照片呢?
在她扮演新角色前的那个星期天,她浏览戏剧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消息。如果报上压根儿不提,她也不在意,但是在几则比较重要的报道之后,有一则极为简短的报道。嘉莉浑身颤抖地读着这则报道。
在百老汇戏院上演的《阿布都尔的妻妾》一剧中的村姑卡蒂莎一角,向来由伊内兹·卡鲁扮演,今后将改为歌舞队中最聪明伶俐的嘉莉·玛黛蒂扮演。
嘉莉欢喜雀跃。啊,这真是太好了。终于上报了!盼望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实现,真是天大的喜讯啊!他们还夸她。她禁不住放声大笑。劳丽看到了吗?
“报上登了有关我明天晚上要演的那个角色的消息。”嘉莉对她的朋友说。
“啊,太好了,真的登了吗!”劳丽嚷着朝她奔来,“真不错,”她一面看报一面说,“你要是够优秀,今后还会上报的。《世界报》有一次还登过我的照片呢。”
“真的吗?”嘉莉问。
“当然了?——嗯,登过的。”这个小姑娘说,“照片周围还加了花边。”
嘉莉乐了。“我的照片还从来没有的过报呢。”
“会上的,”劳丽说,“等着瞧吧。你比很多现在登了照片的人都更优秀。”
她的角色演得很到位,结果报上又登了一则报道,说她演得很成功。
她第一次拿到三十五块钱的时候,觉得这好像是一笔天文数字。只付三块钱的房租,简直难以想象。还给劳丽二十五块钱后,她余下七块钱。加上以前剩下的四块钱,她共有了十一块钱。五块钱用来供她必须购置的衣服的分期付款。第二个星期她更加开心了。现在仅付三块钱的房租和五块钱的衣服费,多出来的她都花在了吃和买心爱的小东西上了。
“你最好为夏天攒点积蓄,”劳丽提醒她,“我们可能五月份停止演出。”“我有这个计划。”嘉莉说。
每星期三十五块钱的固定收入,对于一个在过去几年中依靠微薄的薪水度日的人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嘉莉看着自己的钱包迅速鼓了起来。因为没有人靠她养活,她开始买漂亮服饰和好看的小装饰物,吃好的东西,并布置她的房间。周围很快就有了朋友。她认识了几个劳丽的朋友。歌剧团里的男演员们很自然就和她相识了。其中有一个人还看上了她。他很有人缘,她也喜欢他那友好善良的天性,可惜他身上没有任何让她着迷的地方。
他有几次送她回家。“我们停下来吃点夜宵吧?”有一天午夜,他建议说。“嗯。”嘉莉说。这充满了玫瑰色彩的饭店里随处可见深夜还在外面的幽会的情侣,她发现自己正在审查这个男人。他太做作,太顽固不化。他的话题总围绕衣服和物质成就这些很俗的内容。吃过夜宵后,他极为优雅地一笑。
“现在回家,是吗?”他说。“是的。”她带着善解人意的神气回答。“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单纯。”这位情人想,因而对她的敬意和热忱直线上升。她不能自己随着劳丽的爱好,和她一起吃喝玩乐。
白天她们一起坐马车出去游玩,晚上演完戏后一起去吃东西,下午装饰得很高雅一起沿百老汇大街闲逛。她正在一步步投入大都市这欢乐的漩涡中。
庆幸的是,有一家周刊登出了她的照片。她始料不及,所以显得手足无措。“嘉莉·玛黛蒂小姐,”上面扼要地写着,“《阿布都尔的妻妾》剧团中的顶梁柱之一。”四月份,她得知这出歌剧可能会在五月中旬或者五月底谢幕,具体情况视观众的人数而定。下个演季他们将作巡回演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一起去。奥斯本小姐因为报酬不高,又像往常一样在本地另寻演出的机会。“卡西诺戏院夏季要演出一台戏,”她在四处了解后宣布说,“我们不妨到那里去试试吧。”“好的。”嘉莉说。她们及时去争取,被告知要等时候到了才能申请。
申请的日子是五月十六日,不巧的是,她们自己的演出五月五日停止。
“那些愿意出去巡回演出的人,”经理说,“这个星期就得定下来签合同。”
“你别签,”劳丽提醒她,“我是不去的。”“我知道,”嘉莉说,“可是我有可能失业。”“嗯,我肯定不去,”这小姑娘说,她有捧场的人可以求助,“我有一次去过,谁知结束时一无所获。”嘉莉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巡演过。“我们一会有办法的,”劳丽接着说,“我总是这样过来的。”
嘉莉听从了劳丽的劝告。夏天准备在卡西诺戏院上演滑稽剧的经理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嘉莉,但是对她的几次报道,包括登出的照片,以及印有她名字的节目单,对他多多少少有些影响。他让她饰演一个没有台词的角色,每周三十块钱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