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七十八街第二年的一天,嘉莉家对面的那套公寓有一个房间,搬进来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妇和她的丈夫,嘉莉后来和他们认识了。有一天早晨,嘉莉的女仆昨晚回家去了,还没有来,嘉莉听到门卫的哨声,明白报纸到了,便拿了去。她过来时,那位新房客也正在拿她的报纸,这是位漂亮女人,年龄大约二十三岁。她穿着睡袍,外面罩了件长衣,头发很乱,显得美丽而又善解人意,嘉莉很快喜欢上了她。新房客只是默默地一笑而已,可这就够了。嘉莉很想了解她。对方很欣赏嘉莉脸上天真的表情,心里也产生了和她认识的冲动。
“对面搬来的女人真漂亮。”嘉莉说。“有人住了?”经理问。“对。”嘉莉说。“你们在什么地方遇见的?”
“今天早晨在升降送货机那里。她长得很美。”“他们是谁?”霍森沃问。“我不知道,”嘉莉说,“门铃上的名字是沃什。他们家还有优美的琴声。我想肯定是她。”“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霍森沃说。“你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弹。”嘉莉说。“唔,在这座城里,你永远不晓得隔壁住的是什么样的人,是吗?”霍森沃说,说明了纽约人对于邻居的见解。
“想想看,”嘉莉说,“楼里一共九户,我住了一年多,却没有认识一个人。对面邻居都一个多月了,我也是今天上午才见到。”
“还是这样好,”霍森沃说,“有的人很坏,不好相处,这样,你就永远不知道会碰到哪些人。”
“我想是吧。”嘉莉赞同地说。谈话转到了其它事情上,嘉莉也就没有去想这件事了,一两天后,嘉莉出门去的时候,碰见沃什太太正从外面进来。太太认出了她,朝她点了下头,嘉莉很高兴。这就为相互认识埋下了伏笔。如果这次装作不理睬,将来也就不会有相处。
有一天,嘉莉家有人敲门,在厨房里的仆人按下按钮,打开总进出口处的大门。当她想知道是谁亲自探望她时,沃什太太出现了。
“希望你不要怪我,”她说,“我刚才出去,忘了带大门的钥匙,所以我就按了你家的门铃。”
这幢楼里其他住户忘记带大门钥匙,而自己家里又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打开下面的门时,还是会按别人家的门铃,这是大家都习惯的办法。但是他们并不为此而感到内疚。
“没什么,”嘉莉说,“我很高兴你这样做。我经常也是这样做的。”
“今天天气可真好啊!”沃什太太迟疑了一下后说。“真是好极了,”嘉莉说,“我还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我常常在想你独自在家的时候,”沃什太太说,“是如何消磨时光的。我观察到你先生早晨很早就出门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什么也不干,”嘉莉说,“只是管理家务。我还以为你钢琴弹得那样好,不会感到无聊呢。”
“我都不想这样了,”沃什太太说,“你也弹琴,是吗?”
“会得不多。”嘉莉说。“如果我没记错,我好像听你弹过,那也不能和钢琴做朋友啊,肯定不会。”嘉莉很郑重地说。“要是你能来我这,我会很感谢你的,”沃什太太说,“我真是太需要有个邻居了。纽约真是个稀奇的城市。”
“谢谢你,”嘉莉说,“我会经常去的也欢迎你来我家坐客。”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往来了,嘉莉发现年轻的沃什太太是个很随和的友伴。
这个女人在诸多方面都具有着纽约人的生活气质,她讲究衣着,喜欢热闹,热衷于都市生活。
俩人互相串了几次门。双方的家布置得都不错,但沃什家的稍微要华丽一些。
“我想请你今天晚上过来见见一下我先生,”沃什太太在她们纯真的友谊开始后不久谈到,“他想认识你。你喜欢打牌?”
“一般啦。”嘉莉说。“那么,我们来打一局牌。如果你先生回来了,也请他过来。”“晚饭不在家吃。”嘉莉说。“等他回来时,我们来叫他。”
嘉莉同意了,那天晚上见到了强壮的沃什先生。他们相差几岁,他们看似幸福的夫妻生活多半是因为他的金钱而不是他的长相。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嘉莉,摆出一副和蔼的样子,教她玩一种新的牌戏,并跟她谈起纽约和所有娱乐。沃什太太在钢琴上弹了几首,最后霍森沃来了。
“认识你特别高兴。”嘉莉把他作了介绍后,他对沃什太太说,又流露出了以前让嘉莉羡慕的那种风度。
“你是不是以为太太和别人私奔了?”沃什先生边说边伸出手来说。
“我还以为她有了新的幸福生活。”霍森沃说。他现在眼里只有沃什太太,嘉莉突然感觉到从前自己不曾发现的霍森沃本质里的圆滑与奉承。她也知道自己衣服上不了台面——无法跟沃什太太的相比。这已不再是些模糊的概念。她已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感到活的很窝囊,所有才觉得闷闷不乐。往日那挥之不去的悲伤又开始袭来。那充满了欲望的嘉莉听到了她内心中的轻声呼唤。
霍森沃到来后不久,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回到自己家后,嘉莉发现她丈夫对沃什太太的评价甚高。
“她真是个美丽贵夫人。”他这样评价沃什太太。“我想她非常聪明。”嘉莉很不情愿地说。“不错,”霍森沃说,“她的确很漂亮。”嘉莉的觉醒并没有立刻产生结果,因为她缺乏主动精神,但是,她好像总是能够安然于动荡的浪潮中,随其漂流。霍森沃没有任何感觉。他没有察觉到妻子所注意到的那种鲜明的对比。他根本没有觉察到她眼睛里所透露出的淡淡的忧郁。最可怕的是,她现在感到家里寂寞,想和沃什太太做伴,而沃什太太正好又乐意和她在一起。
“今天下午我们去看戏如何。”沃什太太一天早晨对嘉莉说,她穿着起床时披上的一件柔软的淡红色晨衣。她们各自的丈夫在一个小时前就上班去了。
“好吧,”嘉莉说,从沃什太太外表上看出这个女人格外受宠爱而且精通保养。看样子她丈夫很爱她,并能满足她的一切条件。“去看什么戏呢?”
“嗯,我想去看奈特·古德温的演出,”她说,“我觉得他是最幽默的演员。报上说这出戏很好。”
“我们什么时候去呢?”嘉莉问。“我们一点钟走,从三十四街顺着百老汇街向南。”
沃什太太说,“我很喜欢走这条路。他在麦迪逊广场戏院演出。”
“我很高兴,”嘉莉说,“要怎么卖?”
“不超过一块钱。”沃什太太说。沃什太太不久就走了,一点钟的时候又来找嘉莉了,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上街衣服,戴了一顶非常华丽的帽子,更加百般妩媚。嘉莉也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的,但是仍不能和她相比。她身上好像比嘉莉多了许多漂亮的小东西。各种精致的小饰物、镌刻她姓名缩写字母的绿皮包、图案华美的花式手帕等等。嘉莉心想自己需要更多更好的衣服才能和沃什太太相比,而且感到任何人要是看到她俩,光凭衣服就会得到答案。这种想法令人很伤感,但也没有必要,因为嘉莉的身材已长得同样动人,出落得非常秀丽,俨然成为一个十分俊俏的美人。她俩的衣服在质量和新旧上是有点区别,但不是太明显。然而,这还是让嘉莉对自己的状况更加不满。
在百老汇街上漫步,无论过去和现在,是这座城市一种独特的风景。在戏开演之前或者结束之后,街上不仅聚集了一群群花枝招展的美女,而且也吸引了一队队喜欢女人、欣赏女人的男人。
嘉莉在纽约住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华丽的场面,甚至于都没有看到这一场面发生。相反,沃什太太对此却非常熟悉,她不仅知道这回事,而且常常置身其中,存心去看别人,也让别人看她,让自己的美貌去引起人们的关注,把自己与其他时髦美人相比,免得在穿着上落后。
她们在三十四街下了车,嘉莉兴奋地往前走着,但是不久就把开始关注与她擦肩而过或者与她并看前进的一群群的美女身上。她突然发现,沃什太太在漂亮男人和美丽的女人肆无忌惮的注视下,举止变得局促不安。盯着人看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嘉莉发现有人盯着她,并对她暗送秋波。身披完美的外衣,戴着大礼帽,拿着银头手杖的男人们对面走来,往往会盯着那些性感的眼睛。穿着笔挺衣服的女人款款而来,留下骄傲的微笑和香水味。嘉莉注意到她们缺乏善心,最多的是那些涂脂抹粉、香气四袭、大眼睛迷离无神的人。她突然诧异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时髦的人群中,在一个物欲横流的场所作展览——就在这样一个场所。沿街有不少珠宝店,橱窗里的陈列品光芒四射。花店、皮货店、服饰百货店、糖果店一家挨一家。贵重商店的门口站着不可一世的看门人,宽大的外套上点缀着铜的腰扣和纽扣。穿着棕色长统靴、白色紧身裤和蓝色上衣的马车夫,耐心地等候着在店里买东西的女主人。这条街都向人展示着金钱与炫耀,嘉莉感到自己无法立足。她怎么也装不出沃什太太的举止和风度,因为沃什太太对自己的美貌深信不疑。她只想到,许多人肯定看出她穿得差一些。这深深伤了她的心,使她下定决心不再到这里来了,除非能打扮得更体面一些。同时,她又渴望着能打扮得更加美丽,感受一下受人关注的快乐心情。啊,如果能那样,她该有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