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森沃回到办公室后,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绝境。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要如何做。他明白她言出必行。如果她说会将事情告知罕那和哈哥那里,她是干得出的,那样就可能出现另一个更加糟糕的局面。
他把这件事认真地想了好几遍,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他又是焦急,又是愤怒,又是急躁。他如同蜘蛛网上的一只苍蝇,挥着翅膀挣扎得没劲了。除了把她索求的钱给她送去,承认自己失败,他没有其他办法。
这当口,他也常常想到嘉莉。她那里又能出现什么麻烦呢?见不到一封信,也没一丁点的消息,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而她先前还答应早晨与他见面的。他们先前还打算明天碰头,一起出去——去什么地方呢?——他心里明白,由于最近这些事情使他心神不妥,他仍未就那个问题制定任何的计划。他拼了命的爱着她,在大多数情况下,会用一切手段把她赢到手的,而如今——现在如何是好呢?她难不成已经发现了什么?倘使她也写信给他,说她什么都明白,说她不打算接着与他来往呢?按照眼下的趋势判断,这是有可能出现的结局。退一步讲,他仍未把钱送去。他在酒店光亮的地板上来回走动,双手插在口袋里,眉头紧锁,嘴紧闭着。纵使他想了又想,这一晚他依旧未能想出任何办法来——除了如数给钱。他在两三个小时内心激烈的斗争之后,才非常不情愿地拿出一只信封,按写明的数目把钱放进去,接着把信封封好。
最后,他把信封封好,然后靠在椅子上抽着烟,心里盘算着还是送去为好。这样能避免早晨的一场风波,也能使他有时间想想其他的办法。绝对有其他的办法的。他将得知她计划如何做。也许她并未知道那么多的情况。他想了好多次,最后叫来了在店里打杂的哈里。
勤杂工走了,经理又陷入了沉思。现在他做下了这桩事,再去想它也是徒劳。他今晚称得上必败,只有想开一些。然而,这样屈服真叫人心有不甘啊!他能够想像得到她在门口遇上勤杂工时脸上挂着的嘲弄的笑容。她会拿着信封,认为自己胜利了。天哪,天哪,这非常不易啊。他若可以把信追回来就完美了。上帝作征,他是不会送去的。他吃力地喘着气,抹掉脸上的汗珠。这绝对称得上是可怕的事情。
为了开心点,他站起身来,和几个正在喝酒的朋友扯上了话。他想对周围的一切发生一些兴趣,但总失败。总有那么一两个念头能让他想到家里,想到此处发生的事情。他一直在想,勤杂工将信封交给她时,她会怎么说。差不多过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那勤杂工出现了。
一看就知道已经把东西送到了,因为他走过来时并未有任何东西要从口袋里往外掏的神情。
“事情办得如何?”霍森沃说。“我亲手给她了。”“我太太吗?”“没错,先生。”“给回信了吗?”“她说来的‘刚刚好’。”霍森沃拼命咬着嘴唇。
这件事情并未算完。他一次又一次思考着自己的处境,子夜才又走进潘奥蒙旅馆。他盘算着第二天早晨又会如何,因此不可能好好睡觉。
第二天他又到办公室查翻下他的邮件,心里不仅怀疑而且企盼。未听到嘉莉的消息。他太太并未来信,这倒令人高兴点。
基于自己已经送了钱去,她并未退回,他的心情有理由轻松一些。
如此一考虑,他又想到了嘉莉,以及要把她从托罗奥手里夺走的计划。现在如何是好呢?他想着这件事,想到她既未去和他见面,又未给他写信,他的痛苦一下子多了好多。他打算给她写封信,通过西区邮局转交,要她给个解释,也要会面。然而,一想到这时信可能要到星期一才会到她手中,他心里就十分着急。他必须有更快的办法——可如何是好呢?
面对众所周知的事实,人们有时反复考虑并无效果,这常常就是人生诙谐的一面。
这很好地证实了霍森沃的困境。他纵使非常精明,却是手足无措。他非常清楚嘉莉在什么地方,但是由于她的无语,也由于怕在那里会引起对他有害的纠纷,他没有勇气拜访。因此,尽管事情已万分紧急,他仍旧在徒劳地计划着要改变情况。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走,实现他和嘉莉的结合这个如意算盘的机会也越来越小。他起先打算现在能高高兴兴地说服嘉莉把她的利益和他自己的利益放到一块,可是此时已经是下午了,什么都未完成。三点钟、四点钟、五点钟、六点钟,依旧没有信来。
在星期一的第二班邮件中,他发现了一封公文式的信,让他看了好久。信上有“麦格烈戈、詹姆斯和海埃法律师事务所”的字样,信的开头极其正式地写着“先生台鉴”和“敬启”,下面就简单地通知他,他们受朱丽亚·霍森沃夫人的嘱咐,负责理清有关她的赡养与产权的关系,是否请他马上劳驾前来和他们详谈。
他把这封信认真地读了数遍,却仅仅摇了摇头。也许他的家庭麻烦好像才初露。
“哼!”片刻之后,他说出声来,“我不知道。”
接着他把信折起来,放进口袋。使他更加痛苦的是,嘉莉还没有音讯。他这时已经认定,她绝对知道了他结了婚,因而对他的不忠非常生气。他现在最需要她,所以也感到他的损失仿佛更是无法估量。他在想,不管她如何认为,他决不愿意没有她。不管怎样,他都会将这件事情安排好,而且必须很快。他打算去她那里,把他家里一切纠纷一点一滴都告诉她。他要向她说明他的处境,向她说明他是如何的需要她。当然,她是不会在马上丢下他的。这没有可能。他会使劲哀求,直到她没了怒气——直到她愿意原谅他。
他蓦地想到——“倘若她不在那里——倘若她已经出走了呢?”
他只好不站起身来。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十分难受。可是,他站着也没用。星期二一如既往。他的确强打精神去见嘉莉,但是走近奥格登公寓时,他感到有一男人在盯着他,便马上走了。他并未走近那房子。
这次访问中有一段不愉快的插曲。他坐兰道尔夫街的街车回来时,恍恍惚惚就来到了他儿子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对面。他一到这地方,心里就生出一阵痛苦。
那天晚上,他在烈克托饭店用过晚饭后马上回到了办公室。唯有在这喧闹、显赫的酒店里,他方可忘记忧愁。他对一切小事都要过问,跟任何一个人都聊上几句。在其他人走了好久之后,他还坐在他的办公桌旁,在守夜的人在巡查中检查大门看有没有锁好的时候,他才离开办公桌。
星期三,他又接到麦格烈戈、詹姆斯和海埃事务所发出的一份客客气气的通知。原文如下:
尊敬的先生:
我们特此通告:本事务所受朱丽亚·霍森沃夫人委托,于明日(星期四)下午一点方提出起诉,要求离婚及赡养费。届时若得不到您的答复,我们将认定您无意作出任何和解,并采取相应措施。
你永远的云云
“和解!”霍森沃使劲嚷着,“和解!”他又摇了一下头。倘使他不去见他们,他们立刻就会起诉。倘使他去的话,给他提的条件又会使他无法承受。他眼下的处境难就难在要顾及的后果非常之多。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会一无所有。一切来得太突然,使他未能从头晕目眩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仍未从要好好想一想这个古怪的欲望中回过神来。这后一种想法源于他那衷情于反复琢磨的思维方式。他从来就不喜欢果断地马上拿出主意。
这刚到的要求,他丝毫也不着急。他无法委屈自己去这家律师事务所。他也无法和他们谈这件本就是私事的事情。他隐约意识到会突然有转机——希望这样——尽管他认为那是没有机会的。
“我要去什么地方,”他有一次让步地想,可片刻之后又说,“我得请个律师。”
“那又怎么样?”他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说,“无论有没有律师,假使你不去见他们,他们明天绝对会起诉的。你对这又能如何呢?”
“我不知如何是好。”他私下里这么想,然后又开始思索事情的其他方面,但十分钟不到,绕了一个圈子,又得出了先前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