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里克的失败
《爱的教育》(《考莱》)为全世界人们所爱读的有名的书,书中少年主人公昂里克是全世界人们周知的可爱的好孩子。昂里克在好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及热心的老师的教育下,纯真地成长。
可是,小学毕业后的昂里克是怎样成长的呢?中间有什么样经历呢?下面就把小学毕业以后的昂里克来谈谈吧。
昂里克到了中学,非常用功,什么科目都欢喜,尤其欢喜地理与历史。罗马大帝国由小农村发展起来的历史故事,爱国者格里勃尔第的事迹,文艺复兴期诗人艺术家的情形咧,都使昂里克喜欢得不得了。
昂里克对地理、历史上了瘾了,光是学校讲的那些不能满足,一回到家里,就找出大人看的历史书读起来。
但是,那是大人所用的书,自然深奥,经常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坚持着继续读,读到深夜,太困了常趴在书上熟睡,自己也不知道。
父亲知道了这情形,曾这样地提醒昂里克:
“昂里克!你不是用功过度了吧?昨夜你是伏在书上睡到今晨的吧,从黄昏一直看到深夜终于睡着了!用功不错,但这样用功是有害身体的。这样地把身体弄坏了,所用的功也就付之东流,结果与怠惰没有两样。身体弄坏了,什么事都做不成。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十四岁的血气旺盛的少年,如果一味读书,甚至于要在书桌上昏睡,将来身体坏了就要一生成为废物。老师说你在学校中成绩最好,我听了很高兴,但与其你这样过于用功把身体弄坏,宁愿你健康地成长啊!”
听父亲这么说,昂里克觉得很有道理。父亲又说:“昂里克!晚上好好地睡,在白天用功啊!无论什么事,过了度都不好。”“是。”
“所以,晚上八时睡觉,早晨太阳没出起床吧。”“是。”
昂里克以后就在晚上八点准时休息。可是昂里克还没完没了地读书,不参加任何锻炼,一天到晚只是读书。竟至连老师所不知道的历史上的事,他也知道,让同学们为之吃惊。
不出父亲所料,学年考试一完毕,昂里克病了。最初,医生诊断为胃肠炎,后来竟变了伤寒,并且连气管也有了毛病,三四周中只能喝牛奶,平躺不能动,十分难过。
经过了六十日,他勉强起了床,蹒跚地走进自己的书房里照镜子,那瘦削苍白的脸,连自己也几乎不认识了。
不但如此,想要踏上楼梯去,脚底下就发软,眼睛发晕,几乎像要跌倒的样子。
看这情形,自己也觉得只有多休养不可了。卧在床上,天气一变就会咳嗽,而且一味躺着,感到厌倦。打起呵欠来,连下巴也松得似乎会脱掉。“把身体搞成这样,什么也做不了!”昂里克这才明白父亲的话。
在病床上,春去夏来,到了秋天,还是很乏力。有一天,昂里克想散散步,走到院子里徘徊着。忽而接连咳嗽了三四次,虽是少年,却不得不像老年人似的驼背弯腰,把手帕按在嘴上,直到咳嗽停止。
等咳嗽止了,看那手帕上有红红的东西。昂里克吃惊了,想到自己将要病死,不禁立刻悲从中来,簌簌落泪。
“去把这手帕拿给母亲看吧。”他曾这样想,一想到优柔的母亲受不了这打击,于是拿到父亲那里了。
父亲见了笑说:“哪里,这是鼻血哩,不要紧!”话虽这么说,父亲也不放心,请城里有名的医生来替昂里克看病。医生说:
“用不着担心,不过肺音略弱,一不小心,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说不定会变成真病哩。”
“怎么样?昂里克!你想成功,但操之过急,如果把身体弄坏,一生就完了。索性把学习暂时停了,去和山海森林为友吧。这样,身体就会好起来的。”父亲说。昂里克也觉得身体要紧,说:“好,就这样吧。去吧。”
“过了几天,父亲对昂里克这样说:你要多去外面活动,把身体搞强健。”
“那么学校怎样呢?”
“目前只好休学,这样的身体,没法去上学了。”
“那么,再在家里玩一学期吗?”
“不要着急,从容地和山海做了朋友,养一年时间再说。自古以来的伟人们,都曾长久与山海做过朋友的。阿拉伯的穆罕默德是与沙漠为友而长大的,意大利的国王格里勃尔第是与海为友而长大的。你也要学习这种伟人们的功课,养成健全的身体与伟大的精神才好。”
“那么,我到哪里去呢?到山里去,还是到海里去?”昂里克问。
“唔,父亲早已替你安排好了。”
“去哪呢?”
“你还没有到过撒·达勒塞吧。你有一个舅舅住在那里。那是风景怡人的村子,据说生在那里的人,都能活到八九十岁。父亲已和舅舅商量好了,把你寄居在舅舅家里。你到那里去和海与森林为友吧。并且,舅舅是做过船长的,全世界的事都知道,还知道许多好的故事。你不要读书,只要以海与森林为友,以舅舅为师,一定比在学校中死读书有意义的多。”“这样啊,我就去。”昂里克雀跃着说,“我还要养好了身体回来。”“唔,一定要有非常出色的强健身体,否则是不能成伟大人物的。”父亲说。昂里克的舅舅因为多年做着船长,很少联络,每年只来一次坐客,来的时候总带许多礼物:印度的木实咧,日本的小盒咧,奇异的贝壳咧,还有远处的海产物咧,一一排列起来,东西可真不少。舅舅自从辞了船长,就定居于撒·达勒塞,昂里克还从没去玩过。
舅舅没有儿女,听说天天在等着昂里克去。昂里克说:
“快些去吧。”
自然的怀抱
昂里克由父亲母亲陪伴,到了海岸舅舅家里。舅舅家房子很大,从房子里就可望见海与森林的景色。
舅舅看去是个不大多话的人,态度有些生硬。“咿呀,我还以为你能自己来。”这是舅舅对于昂里克的招呼。
父亲母亲殷勤地把昂里克托给舅舅,恋恋不舍地叮嘱昂里克,说“以后常来看你”,“把每日的情形写信回来”,舅舅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
“什么?托里诺与撒·达勒塞间隔着大西洋或是太平洋了吗?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就是不写信,只要大声叫喊,可能也会听到吧?好,好,昂里克!我把你养成一个可以泅过太平洋的强健的水手吧。”
父亲母亲虽然回去了,昂里克毫不觉得寂寞,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海边,什么都使他新鲜。
海水慢慢地涌起,把苍青的海面耸起,势如万军袭来的大浪,砰然冲碎四散。意大利的铁甲舰破浪前进,演习的大炮声隆隆地从要塞传来,震得窗上的玻璃发颤。走到海边去看,几十个渔夫正在曳起渔网,一条条大鱼映着夕阳闪闪地在网里跳着。对于昂里克,他经历的每件事都是充满新奇的。
不但海,无论向哪里看,都是好风景。时节虽然到冬天了,日光仍是温暖舒适。天气没有冷到下霜呢。
有一天,母亲从故乡托里诺来信,信中写着这样的话:
“昂里克!托里诺的山地已下雪了,撒·达勒塞是温暖的地方,没下雪吧?”有什么雪呢?澄青的天空中辉耀着可爱的太阳,懈、松、橄榄之叶,一点都不变色,那或深或浅的绿色,全年都像春天。
村子被古色的城墙围着,公园中树木茂盛,因而白天也显得昏暗;充满阳光的沙地上,到处都有棕榈树展着那大手似的绿叶。尤其是舅舅从南洋、南美带来了种植的热带植物,繁盛地伸着大叶。那样的风光在托里诺寒冷的山地无论如何是看不到的。
胸怀宽广的舅舅
沉默的舅舅渐渐爱多说话,那声音好似在大海的潮中锻炼过的海兽的吼声。舅舅一开口,就像大洋的浪在怒吼,可是那声音听去并不粗暴,也不凶恶,在男子的声音中带着大胆而和平的感觉。昂里克很爱舅舅这豪气。
舅舅体格结实,并不修长,肩膀很宽,头发都是灰色,胡须浓重,眉毛明晰,略一皱眉,那长长的眉毛之下几乎看不出眼睛来。
舅舅的眼睛真奇怪,愤怒的光与柔和的光,无时不在交替地闪耀着。
舅舅脾气急,时常发怒,但雷霆一过,就此完结,以后很是和柔。
舅舅的肤色晒得如赤铜般,脸上刻着深沟似的皱纹,每看一眼都让人害怕。但仔细看去,在坚强中却充满着慈祥,宛如年老的善良的狮子。
毫不讲究修饰的舅舅戴了旧巴拿马帽子,威风凛凛慢慢踱步,那种风采俨如昔日豪杰的样儿。巴拿马帽的古旧颜色上似乎诉说着舅舅一生奋斗的历史。
昂里克在舅舅身上见到激怒与柔和二者交替地出现,无论在眼色中在声音中都是这样。
“舅舅是个成功拥有两种性格的人。”昂里克经常这样想,心里佩服他。
有一天,昂里克与舅舅在乡间路上散步,一个手有残疾的乞丐走上来,向舅舅说:
“请给些钱。”声音发着颤。舅舅雷也似的一喝:“走开,懒汉!”
乞食者吓白了脸,哆嗦了一阵,忽然没命地狂奔而去。
舅舅拉往昂里克的手,把一个半元硬币塞在他手里:
“追上去,把这给了那要饭的。他的手残了,而且另一只手也没有了。”
昂里克向那踉跄奔走的乞食者追去,大叫:“喂,别跑!别跑!”
乞丐回过头来,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了。昂里克给了他半元硬币,乞食者歪着脸,簌簌地下泪,跪在地上叩头致谢。
又有一天,来了四五个男子,郑重地来请求一件事,说:“要募集慈善经费,请做个发起人。”
在楼上露台晒太阳的舅舅吩咐女仆说:“我不想听这类的事,回复他们,叫他们快回去!”来的人们不肯回去,依然没完没了。舅舅从露台上跑下去,怒斥说:“讨人厌的东西!连晒太阳都不让人自由!从傻瓜钱袋里骗钱的伪慈善事业……要知道我是不会上这样的当的。要行善也用不着等你们来说教,自己会去做的!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走!”
那些良心未泯的来人一听这话,好像狐狸精显出了原形,畏缩地回去了。据说:舅舅今日曾在别处捐了一大笔钱,大概这些骗子知道了以为有机可乘,所以来试着欺骗舅舅。
昂里克才知道世上有借慈善事业来骗钱养家的人。当地的人们爱慕而且敬畏着舅舅,这只要和舅舅一起散步就可知道。走在路上,不论是附近的平民或是本地的绅士,都一样地向舅舅行礼,这并非只是形式上的行礼,而是充满尊敬与爱戴的行礼。
小孩子们一见舅舅,脸上都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看他。和昂里克亲近的少年们管舅舅叫“白契舅舅”,可是一般的大人却称舅舅为“船长”或“骑士”。
“哪里!不见我在用脚走着吗?”舅舅有时这样说,引得大家都笑了。
地方上被称为最上层的人,舅舅以外有三个:一是牧师,一是医生,一是药剂师。他们背后都呼舅舅为“野蛮人”或“哲学家”。见了发怒的舅舅,说是“野蛮人”,见了用情的舅舅,说是“哲学家”。
昂里克这样想:“不错,舅舅确有像野蛮人的性格。但这像野蛮人的性格,是舅舅非常可爱的一面。如果没有那像野蛮人的性格,舅舅虽拥有着真正的智慧,也没有使歹人胆怯的力量了。舅舅的野蛮性其实是有教养的原始力,只有这样,故舅舅又是哲学家。我跟舅舅学哲学吧,学生活的哲学,充满激情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