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尝跳舞的美和表演的甜头,白香香的喜悦和自信慢慢从心尖蔓延开来。然而正当她喜滋滋地跟着汪琴她们走出舞蹈房时,舞蹈房门外两位熟悉而落魄的身影给了她当头一棒,就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白香香的脸瞬间惨白,语无伦次道:“妈,姐,你们怎么来了?”
“妹妹,家里出大事了。”白婷婷的头发凌乱,随意地扎了个马尾。刚生完孩子才五个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显得有些臃肿和老气。
徐立清迅速拉了一下白婷婷的衣角,用眼睛示意她闭嘴。白婷婷立马抿嘴扭头看别处。
徐立清到底是老干部出生,做人周全理性。她先是跟汪琴打了招呼:“汪老师,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们家香香,我们家香香什么也不懂,多亏你们老师关心,要不是您的帮助,香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汪琴客气地回答:“不谢,不谢,关心学生是我们老师应该做的。再说白香香确实很好,小姑娘自己很努力,不容易的。”
徐立清和汪琴客套几句后,汪琴知趣地说道:“香香妈妈,我和同学们在学校门口等香香,你们先聊会。好了,叫香香来找我们。”
徐立清感激地看了一眼汪琴,连说:“好的,好的。谢谢老师体贴。”
汪琴她们一走,徐立清的脸沉了下来,一双看上去明显缺少睡眠的眼布满了血丝,本来就灰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裤子显得夸张的肥大,像是隔壁借来的,看来是瘦了好多。
“妈,什么事?”白香香急急地问。
“你爸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了,家里的钱也被他全拿走了,说一年后回来和我离婚。”徐立清的声音带着颤抖和绝望的凄惨。
“什么?怎么会这样?”白香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冒。
“就是,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不知奶奶当初怎么生出来的,基本的人性都没有!”白婷婷的眼睛冒着火,一脸的怒气和憎恨!
“别在这儿说,都是人,又不是好事,被人听到难听哇!”徐立清看到来来往往的人朝她们这边好奇地张望,压低声音说道。
白香香觉得事态的严重性,要不她们也不会跑到她训练的地方来找她,便说:“妈,我去跟汪老师请个假,她们还在校门口等着我跟她们一起回去呢。今晚我就不回学校了,跟你们回去,反正我几个月没回家了,很想家。我们回家后细细说。”
徐立清和白婷婷互相对视了一眼,连连点头。
白香香请完假,便和徐立清、白婷婷一行三人乘车颠簸着回家了。
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农村的路虽没有城市的平坦宽敞,但是走了十几年的路,熟悉而亲切。再说早已不再是泥泞的泥路,而是石子路,有种别样的亲近。
但是白香香踩在梦里出现过好几回的石子路上,心却是冰凉,就如这夜间的石子,没有一丝温暖,只有彻骨的寒气。
路的一侧是庄家,另一侧是小河,五月的天,油菜花已所剩无几,像凋零的心;小河两侧的芦苇郁郁葱葱,随风飘扬,像唱着哀歌。
白香香的心沉了又沉,感觉胸口像压了座大山,呼吸困难。
走到后院,听到婴儿的哭声,白婷婷三步并着两步冲到后门用力去敲门,门开了,露出白婷婷老公杨正阳愁苦不堪的脸,以及怀里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婴儿。
看到白婷婷,两张脸都变了。大人变得眉目舒展,小孩变得又哭又笑,伸出手要白婷婷抱。
白婷婷接过孩子,一脸的心疼,急不可耐地坐下撩衣喂奶,嘴里心疼地哼着:“我的涛涛,饿了,想妈妈了;哦,不哭不哭。妈妈回来了,我的小心肝。”
杨正阳,比白婷婷年长三岁,做事沉稳,为人厚道,是位难得的好丈夫,他对白婷婷父亲的事不评论,也不说一句话,但是很用心地撑起整个家,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打了一支强心剂。
杨正阳的家境殷实,兄弟两人,家里本是不愿他入赘到徐立清家做女婿,但是两人是自由恋爱,双方家长稍稍表示抗议之后也就默认了。
白香香和徐立清在心里都挺感激杨正阳的,觉得在这个时候有个男人在家支撑着,这个家还算家。
涛涛吃饱喝足,开心地咯咯直笑,杨正阳抱着孩子上了楼,留下母女三人围着桌子开始谈事。
徐立清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白香香:“你看看,这是你爸留下的信。”
白香香颤抖着手接过信,心脏“咚咚”直跳,虽然已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了信的内容,但真的看到意味着“事实”的凭据,心还是揪了一下。
信写得干脆绝情:我走了,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时间为一年。分居一年,达到了离婚的条件,希望到时你能爽快答应。白香香跟你过,乡下的洋房归你们,电器修理店归我。
一封简明扼要、残忍绝情的信,把离婚和财产一并说白了,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和残存的余情。回想起父亲穿着皮鞋站在床上,踩在绸缎被子上来回追着要打母亲和自己,用最肮脏的话骂自己,用五公斤重的砧板砸向怀孕八个月的姐姐,白香香不禁怒上心头,心似被生生挖了般疼痛。
白香香盯着信纸,来回念了无数遍,想透过这些字看到写信人背后还有没有一点点亲情和不舍,但无论怎样的熟念于心,都找不到任何关于情感的蛛丝马迹。
写信人是真正地铁面无情,抽身而去,不留一点点云彩。白香香的嘴角竟然露出了冷笑,眼角却潮湿。
白香香甩甩头,嘴角上扬,眉宇之间露出少有的坚毅,说:“妈,看来这次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对你、我、姐,这个家没了一丝一毫的感情,即使我们在这里哭天喊地,伤心欲绝,他照样在外带着他的女人逍遥自在,神仙快活。我们为一个已经不再关心我们的人伤心流泪、痛苦难过,实在不值得。还不如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就是呀!他在家无非就是经济上我们宽裕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反正他也从来不管。苦一点没有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比什么都强!”白婷婷被白香香的话鼓了劲,满脸泛着希望地说,并和白香香非常有默契地称呼父亲为“他”,而不再是“爸”。
徐立清看到姐妹俩互相鼓励的样子,心像被撕裂了般疼痛,眼里闪过一丝光彩,但随即暗淡下来,哀伤地说道:“你爸把维修店里的钱都卷走了,甚至把一部分零件都转走了。家里本来就没有积蓄,他已经一年多没拿工资回家了。接下来我们要过苦日子了。”
“苦日子就苦日子,又不是没有过过,少吃点,少买一件衣服,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帮着你做出口的手工活。”白香香挺挺胸膛,扬着头说!
“就是,这里的人家大部分没有工资,也没有开修理店,只靠农田生活,日子也一样过得挺好的!”白婷婷接过白香香的话说。
徐立清看着姐妹俩精神满满的互相鼓励,眼睛忍不住潮红,同时被姐妹俩的斗志和团结鼓舞了,眉宇之间有了神采,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些:“只要你们姐妹不觉得跟我吃苦就好,自己吃苦不要紧,就怕连累你们姐妹!”
“妈,你放心,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就是爱就是幸福!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恩恩爱爱、和和睦睦的,比吃山珍海味都幸福!”白香香的眼里放着光,像是透过屋外的黑暗看到了希望一样。
“就是呀,妈。不是还有正阳和我吗?电器修理店还有我呢!这几年我跟他做下来,也学到了不少技术,日子会好过的。”白婷婷也不断打气。
徐立清被姐妹俩的热情鼓舞彻底感动了,也不禁振作起来:“虽然我现在干部不做了,但我还有一双手,家里还有田地,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灯光下,白香香母女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玻璃窗上眏出一副绝美的图画。
碰壁之后就会回头或转身,绝望的尽头就是另行出路,一个人如果跌到谷底,知道呼天不应,反而想法自救,内心坚定起来。白香香就属于这种人,才17周岁的白香香就在那晚,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柔弱的外壳里面是坚韧的内核。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了期盼、没有了痛苦。白香香反而在那晚安然地睡了个好觉。
天蒙蒙亮,徐立清骑着自行车送白香香去车站。当车启动,看着母亲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一脸落寞地看着自己时,白香香终于还是忍不住心痛如裂,泪流满面。
人可以为一个抛弃自己的人变得坚强重生,但无法看到深爱自己的人受苦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