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5月,离白香香第一次去上师大舞蹈房时有半年。
白香香经过半年的勤学苦练,韧带和下腰等柔韧性方面已有了很大的进步,离“满分”近在眉睫。
但舞蹈方面,和其他同学相比还是相形见绌,白香香训练更加刻苦,但越来越沉默不语。
周六的早晨,白香香按例一早来到操场训练。五月的天,是最舒服的:温度适宜,空气清新,微风徐徐,吹在身上就像妈妈的手轻轻抚摸在脸上一般舒心畅意。
林晓走到白香香面前,打了个“响指”,等着白香香抬头。然白香香还是劈叉着,低着头,盯着前面的脚,轻问:“有事吗?”
林晓原本一脸的喜色顿时散去,有些扫兴地问:“没事不能找你吗?你最近怎么回事?一天不说一句话,想把自己憋死呀!有你这么练的吗?”
“那怎么办?基础差,如果再不加班加点练,怎么跟得上她们?更别想超过她们了!”白香香的语气有些冷,不带一丝温度。
“任何事总有个度,就算你要苦练,也得问问你的身体吃得消吗?”林晓顿了顿接着又说:“再说了,你训练就不理人?怎么回事?我又没得罪你!”
“我心里烦得很,怎么理人?”白香香坦白。
“心里烦就不理人?”林晓无法理解的样子,夸张地张着嘴。
“其实也不完全是,就是觉得懒得说话。”白香香见林晓一副无辜的样子,心一软,解释道。
白香香自半年前开始训练起,周一到周六在学校每天晨练,唯一的一个周日,赶市区舞蹈急训一整天,一周七天没有休息,更不能回家。
白香香一边在学校艰苦训练,一边挂念着母亲,原本一周一次回家的机会也没有了,只能靠写信安慰母亲,并报喜不报忧地汇报着自己的情况。
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的日子似乎不复重来,突然独自承担学业和生活以及心灵成长,又面临高考和专业的压力,并没有了说话和交流的渠道,白香香的心是痛苦的,寂寞的,无奈的、沉闷的。
对于林晓,白香香只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不想把自己不尽如意的一面让林晓知道,更不想把家里的事告诉林晓。
而如今,舞蹈跳得不完善,家里的事堵在心口,两件大事压的白香香喘不过起来。面对林晓,白香香只能话越来越少。
好在林晓是位善良而热情的男孩,他对白香香宽容而深情。总是不厌其烦地逗逗白香香,白香香因此温暖安心了很多,在心里,白香香对林晓的感情日渐深厚,并把他作为自己灵魂深处唯一的依靠。
也许喜欢一个人太多,就会越在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林晓点点滴滴的相处,加之对林晓为人的了解,白香香对林晓有着深深的情感依赖。
情越深,心越怯。琼瑶的爱情小说里说过:爱一个人,就会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不够温柔,怕自己不够漂亮,怕自己不够配得上他。如今,白香香真真切切,深深刻刻体会到这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正当白香香一边压韧带一边和林晓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汪琴老师走了过来,远远地喊:“白香香,明天我带陈凤她们去上师大观摩今年体育高考生的身体素质考试,到时顺便去看看你舞蹈训练的怎么样了,我跟小方老师也认识的,正好问问你训练的情况。”
话音刚落,人也到了白香香身边,看到林晓也在,并不惊讶,只是依然大着嗓门说:“林晓,你篮球打得怎样了?别老盯着人家白香香,赶紧去练练篮球,到时打比赛还得靠你们这些老队员!”
林晓和白香香的脸一下都红了,林晓赶紧离去,白香香头低的更低,几乎要藏进脖子里,拼命地压着韧带,以减轻内心的羞涩和紧张。
“白香香,门房间老伯跟我说了,说你和林晓好像在恋爱。老伯很关心你,叫我多关照你,说你母亲曾嘱咐过他。”
白香香的脸一直红到脖颈,抿着嘴唇不言语,只管压着韧带,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翻江倒海。
汪琴继续说道:“白香香,你可好好努力,我听老伯说你妈对你期望很大。况且你这个考前特殊培训的名额也来之不易。你应该知道轻重的吧!”
白香香只觉得脸发烫,心像是被撕了个口子,有鲜血流出的疼痛和窒息感。半晌低头嘤嘤地说:“汪老师,谢谢,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也特别关照我,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白香香对汪琴一直心存感激,觉得若不是当初她热情叫体院刘老师打电话推荐,想必也没有这个宝贵的名额。而汪琴对白香香一直特别的关心,因此白香香对汪琴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和亲切。偶尔会流露出少女特有的撒娇样。
汪琴看看低头垂目、脸颊绯红的白香香,不忍再说她,收话结尾:“白香香,明天我跟方老师打个招呼,叫她多关照你一点,农村出来的小姑娘跑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过去学习,不容易。”
说完转身就朝操场的另一端走去,监督其他体育生训练的情况去了。留下白香香充满感激地呆呆地看着汪琴的背影,在心里默念无数遍:谢谢,谢谢。
周日,上师大的舞蹈房里,白香香有些心不在焉,努力集中精力又无数次被分散。
经过半年的基本功训练,方老师开始教授成品舞,也就是一年后要专业考试的舞蹈。成品舞有三支,到时任选一支自我感觉最好的舞蹈作为考试的砝码。
刚教授完第一支舞蹈,白香香从最初跟得笨拙、吃力、到现在稍有模样,那是经过了多少个个夜夜的苦练换来的。
“白香香,脚下错了。你看看你,该绷脚的没绷脚,多难看!怎么回事?今天你状态不对!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方老师的话严厉地响起,语气中满是不满和质问。
白香香飘出去的思绪迅速被拉回,通红着脸,一脸歉意地看着方老师,马上纠正了脚背的动作。
“方老师,我过来看看你,几年不见,你更漂亮了,声音也洪亮了不少!”这时门口响起汪琴熟悉的大嗓门,随即有陈凤领头的几位同学跟过来。
方老师刚才还有些生气的脸即刻笑逐颜开,一边挥手叫同学们到一旁自己练习,一边快步迎向门口。
方老师和汪琴站在门口寒暄几句后,就一起来到舞蹈房。方老师冲着同学们喊:“来,同学们,今天正好行知中学的汪琴老师和她们学校的学生在,平时你们都是关起门来练,没有观众。今天正好练练你们的胆量和适应能力,我们每位同学把所学的基本功和舞蹈展示一下,就当模拟考试一般。”
同学们即刻欢呼,一片应声叫好。白香香却低头不吭声,白香香还不够自信。
以前这个环境她已经熟悉了,再丢脸也就这么个小范围。可如今万一跳不好,那脸可丢大了,陈凤这大嘴巴肯定在教室里添油加醋地当新闻说,到时林晓也会知道。那多丢人!
想到这,白香香不禁脚都有些哆嗦。
音乐响起,方老师才不管白香香心里的小九九,一脸笑意地按平时的训练次序开始表演。
同学们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立着脚尖,挺起胸脯,微微扬起下巴,含蓄唯美的笑恰到好处地露出浅浅的四颗牙齿,眼睛含笑晶莹,闪着电流。
每一位同学表演完毕,舞蹈房里就会响起清脆响亮的鼓掌声和欢呼声。白香香紧张的只想上厕所。
“白香香,该你了。”方老师的声音响起,竟然带着温柔和鼓励的眼神看着白香香。
白香香的心颤了一下。习惯了在这样的氛围里做“差等生”,习惯了同学们的冷落和排挤,习惯了平时训练时老师的苛责和批评,突然温暖的一个眼神,让白香香的全身像被电流袭过一般。
白香香不自觉地做了个原地踩脚背的动作,直直腰,扬着下巴,跳起来。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恍惚中看到林晓深情的目光,母亲温婉的笑脸,白香香第一次觉得有些沉醉,脸上的表情跟着音乐的旋律变换着,变换着,身体越来越舒展轻盈;而脚下像穿了溜冰鞋一样轻盈迅速。
当音乐的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白香香的手臂破浪动作正好落在指尖。随即白香香做了个谢幕动作,足尖轻步飘回归位。
全场寂静,呼吸可闻,方老师的脸有些看不懂,只见她直愣愣地看着白香香,一副“傻”了的模样。
白香香看到方老师的表情,立刻从刚才的舞蹈中回过神来,心揪了起来:“肯定没跳好!肯定出丑了!肯定完蛋了!”
正想着,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汪琴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走向白香香:“白香香,汪老师没看错你!半年时间,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快!你们方老师刚在门口时还跟我说你舞蹈跳得不怎么样,可你看,连她都震惊了。哈哈,她自己打自己脸,可不能轻看了我的学生,更不能小看了我们郊县的孩子!白香香,有出息!”
汪琴一向是厉害人物,在学校里,连校长都敬她三份,为人正直,说话直爽,做事认真,对学生用心,在师生中威信很高,说话得理不饶人。她刚才的话明摆着是给了方老师“黄牌警告”。
方老师的脸色有些尴尬,哭笑不得,对着汪琴努力挤出笑容说:“汪老师,白香香今天是超常发挥,我想那是因为你在的缘故,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有潜力的。璞玉,标准的璞玉。”
“方老师,我可告诉你,白香香在我们学校可是位‘人物’,学习成绩好,体育成绩也好,而且是体院的刘老师亲自推荐的。你可要对她上心些,小姑娘家乘两个多小时的车过来训练,真是不容易的。”汪琴笑着说,但是话里藏针。
方老师连声说:“那是肯定的,汪老师,你放心好了,你和刘老师都是我的师姐,我哪敢造次?”
“谢谢汪老师这么关心我,不过方老师平时对我挺照顾的,所以我才进步这么快。”白香香怯怯的声音响起。
方老师感激地看了一眼白香香,转眼对汪琴说:“汪老师,你放心,今天我也是重新认识白香香,以后一定特别关照她。”
汪琴豪爽地笑:“好的,方老师,到时请你吃饭,今天就这样了,我带白香香她们一起回去了,晚了车都乘不到,郊县就是不方便。”
白香香跟在汪琴和陈凤她们后面走出了舞蹈房,却在走出舞蹈房不远处看见了两位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