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秋梦客的话音刚落,客厅中便进来了一名女子,只见那女子身材娇小,面带羞容,似小鸟依人般清新可爱,可谓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她的右手臂上还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层白色的薄纱。
“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在我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秋梦客站起身来,向那女子走了去过。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你。”那女子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放,“可怜我还精心的布置一番呢。”
“好香啊!”秋梦客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那女子用手遮住了篮子,“猜猜是什么?猜错了可不许吃哦。”
“我猜是……张大姐家的三鲜包子。”
那女子莞尔一笑,便把篮子上面的薄纱揭了去,露出几个热气腾腾的大白包子,“好几天没吃到了吧?”
“暗香,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原来秋梦客眼前这位女子就是梅暗香。
“公子,快坐下吃吧。”
“暗香,坐下一起吃。”秋梦客还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反正他们之间也用不着客气。
“锅里还煮着粥呢,我去看看可以吃了没有?”
很快,梅暗香便把两碗粥放在了桌上,坐在了秋梦客的对面。
秋梦客喝了一口粥,“暗香,你的厨艺真的是越来越精进了。”
“只不过是一碗粥而已。”
“不管是什么,只要到了你的手里,就都变成人间美味了。”
“公子又拿暗香开玩笑了。”梅暗香羞涩的低下头。
“我说的是真的。”秋梦客又吃了一口包子,“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服侍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暗香永远都不会离开公子的。”梅暗香小声的在嘴边嘟囔着。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梅暗香马上拿起勺子,喝起粥来。
“对了,暗香,这幅《雪中芭蕉》是你挂上去的吧!”秋梦客看着墙上的那幅画。
“三年前,公子你把自己的画都给烧了,唯独剩下这幅,暗香觉得可惜,便私下藏了起来,可巧这次回家看到了,就拿回来了。”梅暗香怕怕的看着秋梦客,“公子,你不是还想烧了它吧?”
秋梦客摇了摇头,“就让它挂在那里吧,虽然比不上王摩诘的那幅。”
“谁说的?我觉得挺好的,两幅画各有千秋!”
秋梦客被梅暗香给逗笑了,“我爹他还好吗?”
“先生他挺好的,只不过和我上次见到的比起来,人有些消瘦了,白发也多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刚刚云游回来吧!”
“云游?”秋梦客又是吃惊、又是疑惑。
“是啊,最近先生好像很忙的样子,他说等我走了,还要云游去呢。”
“难道我爹他还在生我的气?”秋梦客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暗香看得出来,其实先生他早就不生公子的气了。”
“何以见得?”秋梦客那暗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
“公子,你不是让我带东西给先生吗?当我把你给我的衣物交给先生的时候,先生怎么都不肯要,后来,我说是你亲自找人给他量身定做的,他这才收下了。”
“看来我爹他真的原谅我了。”秋梦客长舒了一口气。
“他怎么可能不原谅公子呢?公子可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
“其实,就算我爹他真的不原谅我,我也不会怪他的。”秋梦客叹了一口气,“毕竟,他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而我却……在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欺骗了他,无论他怎么气我都是应该的。”
“这件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公子啊,一来师命难违,二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生他应该明白公子是有苦衷的,再说了,公子不告诉先生,不也是怕他担心嘛!”
秋梦客苦笑一声,“如果我是一个汉人该有多好,就不用背负着这么大的责任了。”
“俗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公子真的是汉人的话,说不定又会遇到什么别的事情呢!”
“你说的不错。”秋梦客故意扯开话题,他可不想和一个小姑娘探讨国家大事,“对了,其他的东西,我爹都依旧送给别人了吧?”
“嗯,和前几次一样,除了那些衣物,先生什么也不肯要,说是用不到,后来,他就让我把那些东西都送给附近村的村民了。”
“我爹他还是那么乐善好施。”
“先生是一个好人,否则,他也不会收养你和大公子了。”
“是啊,没有我爹,就没有我秋梦客。”
“公子……”
“怎么了?”
“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他是怎么遇到你的啊?”
“这件事情我也问过我爹,可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来没有明白地告诉过我。”
“这样啊!”梅暗香想了一会儿,“毕竟时隔多年,先生他忘了也说不定啊!”
“嗯,也许是吧。”秋梦客由于得点点头,“暗香,你这次回去,有没有看到我大哥?”
“没有。”暗香摇了摇头,“听先生说,大公子和他的几个朋友好像是去了江南。”
“江南?”秋梦客皱起了眉头,“江南正值兵荒马乱、亡国灭种之时,也不知道大哥他们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大公子博学多才,在江南那块风水宝地,肯定会如鱼得水一般的。”
“希望如此吧!”秋梦客换悲为笑,“我差点忘了问你,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梅暗香满意的点点头,“很顺利,姚大哥一路上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也不枉我只用他做管家了,望川他人呢?”
“他昨天晚上把我送回来,就回府去了。”梅暗香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公子,你的那幅画能给我看看吗?”
“哪幅画?”秋梦客被梅暗香给问糊涂了。
“难道公子还有别的画不成?”梅暗香反问了回去。
此事心照不宣,秋梦客马上就明白了梅暗香所指之画,“你怎么忽然想到要看她了?”
“公子,你就拿来给暗香看看吧!”
秋梦客迟疑了一会儿,“好吧,那你等一下。”他站起来,转身向后面的书架走去。
虽然这里是属于秋梦客和梅暗香两个人的,但是梅暗香的东西,秋梦客从来不动,就连梅暗香的房间,秋梦客都没有进去过。同样的,秋梦客的私人物品,梅暗香也从不擅动,她只是负责收拾和整理,并不负责查看,因为她知道,不管她想看什么,秋梦客都一定会给她看的。
梅暗香满心期待的盯着秋梦客,只见秋梦客从书架的最上面拿下来一个用白纱包裹着的盒子,并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当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层白纱的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做工细致、雕刻精美、净白如雪的长方形锦盒——这也许是这座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秋梦客先是盯了那个锦盒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的打开它。锦盒里面并没有它外表那么光彩照人,其实是“金玉其外”,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而是一幅画,只有一幅画卷在那里——对秋梦客来说,这才是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现在,他把它交到了梅暗香的手中。
爱屋及乌。秋梦客对这幅画珍爱备至,梅暗香自然也会对其怜惜有加,她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画,一手轻轻地握着画轴,一手轻轻的向下展开。就在那幅画完全暴露在梅暗香面前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又惊又喜,惊大于喜,“是她,就是她。”
“什么‘是她’?”秋梦客抓住梅暗香的手臂,“暗香,你把快话说清楚。”
“我……我见到她了。”梅暗香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见到她?”秋梦客松开了抓住梅暗香的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头摇不止,“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见到她的,不可能,不可能……”
“公子,我真的见到她了。”
“你看清楚了吗?”秋梦客用一种不清不楚的语气问道。
“嗯。”梅暗香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画,“暗香见到的就是画中的这个女子。”
得到梅暗香的肯定,刹那间,秋梦客的脸色变得通红,他的眼睛里也放出锋利的光芒,死死的盯着梅暗香,他一步跨到梅暗香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梅暗香的手臂,“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在哪里见到她的?快点带我去!”
话还没说完,秋梦客就硬拉着梅暗香向门外走去。
梅暗香被秋梦客这突然的举动给惊到了,在她的印象里,秋梦客一直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除了三年前的那一次,她从未看到过秋梦客像今天这样的不冷静。巧合的是,这两次都是因为画中的那个女子。梅暗香在匆忙之间把那幅画扔到了桌上,人就被秋梦客给拽走了。
“公子……”梅暗香的手臂给秋梦客抓的生疼,虽然她极力抗拒,但还是被秋梦客拽住了门外,“公子你先听我说。”
秋梦客终于在梅暗香的大声呼喊下停了下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梅暗香,急切这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没有见到她的人,只是见到了她的画像。”
“画像?”秋梦客终于有了人的样子,虽然一脸迷惑的表情。
“嗯。”梅暗香点了点头,“就在暗香给公子买包子的时候。”
“在哪里?”秋梦客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不是每个人的画像都有机会被贴出来的。
“满大街都是。”
“怎么会……”秋梦客手渐渐地松开了梅暗香,他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他对金戈说的那句话,不禁瞳孔放大,后退数步,“难道……”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梅暗香赶紧上前扶住了秋梦客,因为在她看来,秋梦客随时都可能晕倒。
“好,明天早上,我要见到满大街都是他的画像。”昨天晚上,秋梦客自己对金戈说的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徘徊,原来不是“他”,而是“她”,而且还是自己的那个“她”。
为什么她会在深夜出现在皇宫里?为什么自己不摘下那个刺客的面纱一看究竟?为什么自己不加审问就将她打入天牢、处以斩首?
一时间,无数的疑问和悔恨涌上心头,秋梦客招架不住,只能以目瞪口呆来应对了。当然,秋梦客那一直处于挣扎、纠结状态的内心世界,并不是平常人所能看到的,包括伴他左右多年的梅暗香。
“公子,你到底怎么了?”这下可把梅暗香给吓坏了,“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公子……”
“不……不……”沉默了好久的秋梦客在连说了两个“不”字之后,便推开梅暗香,风一般的奔出了大门。
“公子……公子你要去哪儿?”当梅暗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秋梦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着秋梦客快速远去的背影,梅暗香本想追上去的,但是她很有自知之明,也有知人之明。一方面,她知道就算自己有武功,也不可能追得上秋梦客,更何况她还不会武功呢;另一方面,秋梦客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人,她的什么他都相信,尤其是他的武功。既然如此,自己还不如好好呆在家里,安心的等秋梦客回来,不管怎么样,她都相信,秋梦客总是会回来的。
梅暗香回到客厅。桌子上,张大姐家的包子还没有吃完,自己煮的粥也还在那里。她把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那幅画卷好,重新放回了锦盒里,依旧用白纱包住,原封不动的放到了书架上面。
这是梅暗香第二次看到这幅画。第一次是三年前,这幅画刚刚诞生人间的时候,也就是秋梦客刚刚画好它的时候。
“公子怎么会这样呢?”一想到秋梦客刚才的样子,梅暗香就心有余悸,“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多嘴的话,公子现在一定还好好的呢。”
“不……不是这样的。”梅暗香由反思转为安慰,“看公子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深爱着月烈姐姐,如果我不告诉公子,公子就会不开心,那样的话,我肯定也会内疚一辈子的。”
就在这个时候,从大门口走来一个人,“梅姑娘。”
“姚大哥?”梅暗香连忙起身出门迎接,“你怎么来了?”
“秋大人呢?”原来这个人就是刚才秋梦客和梅暗香说起的姚望川,他是左丞相府的管家。
“公子他……他不在,姚大哥,你找公子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要找秋大人,是朝廷的人要找秋大人,好像是上朝的事情。”
“上朝?公子昨晚当值,照例来说,今天早上应该不用去上朝才对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怎么办啊?我也不知道公子他去哪儿了。”
“要不这样吧,梅姑娘,我先回府去,朝廷来的人还在府里等着呢,等打发了他之后,我再派几个人到处找找,你就在这里等着,如果秋大人回来了,就让秋大人赶紧去向皇上请罪,希望能够力挽狂澜吧!”
“嗯,暗香知道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说罢,姚望川就转身离开了。
姚望川走后,梅暗香就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桌子上的东西也没心思收拾了,屋里、屋外的走个不停,眼睛不停地往大门外看,心里不住的念叨着:公子,你快点回来吧!
且说秋梦客奔出家门之后,径直跑到了大街上,正如梅暗香所说,大街两边的墙上,只要是是空白的地方,就都被贴上了朝廷的告示,而且,每隔几张告示都会有一大堆围观的人——一来告示太多,不可能每张告示前面都有人;二来该看的人都看完了——面对此情此景,秋梦客本来应该对那位金戈签事大加赞赏的,可惜……
秋梦客向周围看了一圈之后,疯狂的跑到离他最近的一张告示面前,幸亏这张告示前面没有人,否则,一个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中书省的左丞相如此狼狈的行径,让广大群众情何以堪啊!
其实刚才秋梦客站在远处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告示上的画像和内容了,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非要近在只咫,看个清清楚楚。这下秋梦客可真的看清楚了,也像梅暗香所说的,这告示上的人就是自己画里的那个人,而且告示上的话,也是自己昨晚说的话:乱臣贼子,夜闯皇宫,图谋不轨,失手被擒,三日后午时三刻,于柴市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月烈?真的是你吗?月烈,你终于回来了,月烈……”秋梦客轻轻的抚摸着那张告示上的画像,他的手,不知因何而变得颤抖不止,“月烈,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
“公子?”心急如焚的梅暗香依旧时时的望向大门外,就在某一眼,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梅暗香跑到秋梦客的面前,只见他面无表情,双眼通红,梅暗香知道,秋梦客一定是哭过了。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秋梦客流眼泪,第一次是三年前。
看到秋梦客这样,暗香的泪水也在眼睛里打转,“公子,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到处走走而已。”
“公子……看到告示了吗?”
“嗯。”秋梦客点点头,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那是他刚才从墙上撕下来的告示。
“她是……”
“她是月烈,她就是月烈。”秋梦客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他好像是在说服梅暗香,又好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听罢,梅暗香大惊失色,“公子,月烈姐姐她……她不是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我不知道……”秋梦客一个劲儿的摇头。
“可是月烈姐姐的坟墓明明就在终南山下啊!”
“我不知道……”秋梦客还是不停的摇头。
“那这幅画像怎么会出现在告示上呢?”一看到告示上的画像,梅暗香就回来告诉秋梦客,她并没有注意到告示上的字。
“是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秋梦客这回知道了。
“公子?”
“昨天晚上,我抓到了一个刺客,当时她蒙着面,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就把她打入天牢。”
“难道……”梅暗香盯着秋梦客手中的告示,“她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刺客?”
秋梦客无力的点点头,“斩首的命令,也是我下的。”
“什么?如果她真的是月烈姐姐……”梅暗香不敢再说下去了,她很害怕,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比她更害怕。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秋梦客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那张告示。
“嗯。”梅暗香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公子,刚才姚大哥来找过你。”
“有什么事吗?”
“他说朝廷的人找你去上朝。”
“上朝?”
“嗯,我和姚大哥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公子,你还是赶紧进宫一趟吧!”
“好,我这就去。”秋梦客看出了梅暗香的担心,“没事的,放心吧,等我回来。”
“嗯。”梅暗香笑着点点头,目送秋梦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