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有些死气沉沉,到处都是一副即将枯萎的要死不死的模样。叶涵就坐在水池边的花坛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凉得她两手环抱搂着自己。
身后,时不时一两辆汽车用不快的速度开过,轮胎压过路面发出闷闷的声响。远处有人在遛狗,黄色的大型犬只发出几声吼叫,跟着就是主人像教训儿子一样斥责它的声音。
叶涵觉得烦,头要炸了似的,捡起地上的石子就朝水池里砸,然后自作自受的被溅了一身水,她更火大,心生邪念,只差想把那一颗颗不算粗的树苗给拔起来了。波光粼粼的水,貌似一片祥和的住宅区,那一间间亮着灯的屋子此时看在她眼里更像是监视着她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百爪挠心一样的难受,站起来在原地使劲的蹦,可一点作用也没有,干脆握紧了拳头就往自己胸口捶,重重的几下,最后疼得她自己都快喘不出气了,扶着冰凉的花坛边缘重重坐下去,鹅卵石路面高低不平,浑身的疼痛慢慢变成麻木,她把自己蜷起来,抱着膝盖脸埋在小臂上,大叫一声以后哭了出来。
一双手就在这个时候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管不得对方是谁,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对方也不说话,她倔强的要摆脱,他的力气就加重一些,直到把人揽到怀里。衣物上一股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光照的气息钻进叶涵鼻息,她揪着对方衣前的布料,像是漫漫洪流中揪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有没有用,这都是她唯一可以抓牢的一件东西。
有时候人要面对过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当那些丑恶的、狰狞的嘴脸再一次浮现到你眼前时,你需要自己浑身滚烫的血液沸腾起来才能足以应付。可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灼热的血液慢慢冷却,这个时候极端的冰凉便会袭上心头,让你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披着温阳的外衣坐在花园中央冰冷的石凳子上,叶涵低着头,“谢谢。”很小声的说了这么一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交握着的两手悬空着,她猜想他一定是手肘搭在腿上,背也是这么低低俯着的,但凡她稍稍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睛。于是,她越发的低了低脑袋,不为别的,她就觉得此时此刻害怕看见他脸,害怕他那双黝黑却始终清澈的眼。
“叶涵,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我帮忙吗?”刚才经过的时候他被水里的一声响惊动,还想着是谁那么没有公德心,走进了才发现灯光下的人是她,紧接着就是她一系列的自虐行为,到最后像是恼羞成怒孩子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甘的吼了一声以后就哭得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她摇摇头。
温阳皱眉道:“你把头抬起来。”
她还不动,他的手就伸了过去,叶涵别过头闪着,“你、你别动手动脚的。”
温阳的手顿了一下,还是继续伸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固执的把她的脸往自己这边扳过来,力度不小让她没法挣脱,可也一点都没弄疼她。
对上他眼睛的一瞬叶涵不出所料的看到了那些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她拧着眉瞪他,可刚哭过的眼睛一点没法聚神用来吓唬人。温阳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觉得从他眼中解读出一丝怜惜,她连忙粗鲁的把他的手打落。
“你这是干什么,别以为趁我……就可以怎么样!”她厉声厉色的警告。
“叶涵,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对人这么防范?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别人对你是好意的呢?”
好意?会有人愿意不计一切的对她好吗?可能吗?她冷笑,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他。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东西,有喜悦有苦难,也许今天笑得太开心了,明天就会发生让你哭得伤心的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些都是必然的,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排斥身边的一切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求所图的做一件事,可是这“图”的却绝对不一样。有的人图利益,有的人图感情。不要为了怕伤害到自己就连别人对自己付出的感情也一并否定。叶涵,你好好看看你的周围,关心你的人一定不会少,不是人人都存着害你的心,放轻松一些,试着接纳别人,你自己也才能快乐一点。”
“说得倒好听。”叶涵不耐的嘟囔。
温阳不当回事,笑,“叶子,哪来那么多害你的人呢?大家哪怕就是冷漠一些,怎么会像你想的那么险恶。”说着还顺势捏了捏她的脸,略带一层薄薄茧子的温热拇指触上她的脸。
叶涵一下就懵了,忘了拂开,愣愣的,微张着嘴被他这宠溺的举动弄得反应不过来。温阳看着她震惊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收了手,“叶子,你不能为了那些有可能去伤害你的人就把那些会对你好愿意给你幸福的人也关在门外了,你说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是为了对你好为了保护你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是这样,所以我们都要时刻准备好迎接这个TA,迎接我们自己的快乐。”
“你呢?你愿意对我好吗?”她突然的直截了当让温阳怔住了,“愿意啊!”
叶涵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穿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心,“我是说真的,你是那个愿意对我好,为了保护我给我幸福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温阳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认真坦荡的答:“就目前而言我还不敢肯定的回答你。实事求是的说,我很喜欢你这个人,好几次的遇见你的表现都让我很……意外,但我不是那种会一见钟情的男人,我对你很有好感是事实,而就以后来说我觉得顺其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挑眉笑笑,“所以万一将来的某一天我开始追求你了,你可不要太意外。”
一席话成功的让叶涵露出了笑脸,久违的开心盘踞心头,她觉得温阳好像有一种魔力,亦如他的名字一样,总是带着一缕生机勃勃却温暖柔和的朝阳,任何黑暗的地方都能被他照亮。
“开心了?”他偏过脑袋去问,也不再纠结她究竟为了什么事这样,他算死心了,这丫头的脾气看来犟着呢,除非你这个人走进她的心,否则她的事情只怕是半分也不会向外人透露。
“温阳,你怎么就能活得那么、那么……”她拼命组织着自己脑力的词语,却拼凑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接下面的话。
他微笑着问,“那么什么?”
“那么让人嫉妒!”她总算纠结出了一个词,对的,就是嫉妒,让她嫉妒得要死。
温阳哈哈的笑出了声。叶涵觉得丢人,忙阻止,“你笑什么啊?别笑了!”他还是乐,叶涵咬了咬唇怒目看着他,一气之下站起来就要走,温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不笑了不笑了,我错了行了吧!我道歉我道歉。”
手腕被他牢牢攥着,叶涵挣了两下挣不开,倒是被他一扯又坐了下去。
“叶子,你跟我说说你嫉妒我什么?”
“不说。”
“听话,跟我说说。”他耐心的循循善诱,“然后我也才能教你怎么样可以让别人嫉妒。”
叶涵抿了抿唇,恨恨的,“你知不知道我特别讨厌见到你笑,你笑得太不让人待见了,总是那么开心,好像没有东西能然你烦。”温阳瘪了瘪嘴,摸着下巴,“我笑得有那么可恶吗?”
叶涵噗嗤笑了出来,语气柔了不少,“你总让人觉得你每时每刻都开心得不得了,不管到哪都好像一副有上天在帮忙的样子,你在的地方也是那么暖洋洋的让人舒服。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人连放肆的笑一下都不敢,你竟然就可以随随便便摆出那么坦然又肆无忌惮的态度。”他认真的听着,她便又问,“你是不是特别顺利就长那么大了,没有过挫折,幸福的被爸妈捧在手心?”
“形容一个人长大的过程可以用‘顺利’这个词吗?”
“怎么不可以,还不就一样,你听不懂吗?”叶涵骂。
“好好好,你说可以就可以。”温阳抬抬手作投降状,“要说顺利呢我小时候可能不是很顺利的那种。”
“哦?怎么说?快讲讲快讲讲。”
温阳啧了一声,小样儿,一副幸灾乐祸的德性,好像真巴不得他小时候多凄惨似的。“我五岁以前身体不好,基本属于体弱多病那种,个头也不会长,脸色永远是蜡黄蜡黄的,印象里那会我们家人出入最多的就是医院,不是今天去就是明天去的,烦都烦死了。那会病危通知书都下过好多次了,不过还好,小命还是保住了,后来病好了以后身体也跟着壮了,接着就一路到现在也没怎么生过病。我妈老说我是小的时候一口气把这辈子的病都给得完了,所以以后都不会生大病了。”说着还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就完了?”
“可不就完了吗?还要怎么着?你就那么盼着我给你讲出点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凉童年故事来啊?”
叶涵皱皱鼻子,“真没劲。”又想起点东西,问:“你们家也住这吗?”温阳点头,冲着远处的一片单元指指,“就在那边。”说完了突然表情一变,“糟糕,忘了买药了。”
“药?什么药?”
他有些懊恼,“我妈的保健药,她说是快吃完了,本来我今天回来就是为了给她去买药的,结果去了一趟书店出来就给忘了。唉,这下回去又要被念叨了。”他满脸苦闷,完全没了以往的样子,倒像是个犯了错怕被家里责罚的孩子。
叶涵切了一声,笑,“就你这点出息吧!自己妈妈有那么可怕吗?再说了,该,谁让你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