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窗外的天是暗的,就快夜了。半夜里,听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刮的顶上的遮阳棚呼啦啦地响,和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想遍了周围的人,思量过后怕被再拒绝,实在丢不起那个脸了。最后只剩一条活路了:回老家问父母借。第二天,搭上了回家的车,一路颠簸到街上,然后步行四公里,乡间的土路雨天是泥泞,晴天是灰尘。没心情搭理村头狗的狂吠,也没心情欣赏田野里农人收割的喜悦。等我到了家门口,已经蓬头垢面。门开着,但家里没有人,隔壁婶子告诉我爸爸和妈妈在田里割稻子,要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婶子说父亲临走的时候吩咐,要她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把我家的稻子担出来在场地上晒。婶子扬起簸箕,给我垒了小小的一担,我上肩,却怎么也挑不起来。婶子朝我笑笑,一窝身,挑到肩上,我跟上去,把担子里的稻子扬到场地上。婶子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肩膀嫩得很啦。”我心头一丝羞愧。
我问婶子,这几年的生活可好。婶子笑笑答:“还好。”我揪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晚上,母亲特地为我做了几个不错的小菜,父亲拿出我带回来的白酒,破例,父女俩对饮了几杯。饭后,母亲借口串门出去了。父亲盘腿坐在凉床上,架起水烟,呼噜了几口,然后望望我:“说吧,啥事?”
父亲太了解我了。我坐在那里,望了望父亲,父亲已经老了,黝黑,千瘦,脸上橘子皮样的皱纹向下耷拉着,眼角有几道深深的沟,一直朝太阳穴的方向隐去。头发还是那么短,不过是白的多,黑的少,昏黄的灯光把他佝偻的影子在墙上勾勒的老长,老长……父亲又用烟锅点了点我,有点不耐烦:“说吧。”我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向父亲开过口。总以为他把我养大已经不易,他都这么老了,我怎么再好意思开口?
我对父亲说:“没事。就回来看看你。”“有啥事就说,别闷在心里。啊,我还没死,啥事还能替你做主。”“没事,就是好多年没回来,实在想看看你们,您别想岔了。我能有啥事啊?”
父亲又吸溜了一口,说:“那好,多住几天吧。”借口想出去转转,从家里逃了出来。到无人处,拿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告诉丈夫,我实在没办法向父亲开口。电话那头,半天没声音。
我又拨了个电话给婆婆,平时,她最疼她的儿子。现在他儿子遇到这点挫折,我想婆婆不会拒绝吧?电话打通,刚和婆婆说到丈夫的钱被偷了,婆婆那头就说起了现在他们老两口生活多么困难啊,况且我们已经分家另住了,还有就是手头有两个钱也还要防老啊之类的。孩子在她那放着,又没有收我们生活费啦。我没敢再开口,轻轻合上电话。
用袖子擦干不争气的泪,回转身,父亲就站在我身后……至今,农村人还有个习惯:把现钱全藏家里。母亲从缝着的枕头里面拆出来厚厚的一大叠票子,父亲沾着口水一张张清点着,100放一堆,50放一堆,然后是20块、10块、5块、2块、1块,还有许许多多的毛票。终了,他把自己衣服口袋里仅余的几块钱也给添兑了进去。我给他拿笔记着,一共是贰万肆仟陆佰叁拾玖元肆角。母亲拿过来一块头巾,把一堆钱裹了进去,塞进我皮包里。父亲说:“娃,我就这么多了,你先拿去。剩下的,你俩也别着急,过几天我就给你送去。我还当是什么烦人事,不就是缺俩钱么,你老子没死,凭着张老面子,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我告别父亲,回到城里。以后的两天里,我和丈夫一筹莫展,我不知道父亲能给我多大的期望,虽然他说得轻松,但是50000块钱,对于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来说,能是个小数目吗?
两天后的下午,父亲来了电话:钱已经借到了,一共30000,托村口的二伯给带了来,只要去汽车站拿了就行,自己就不过来了,路费得花上好几块,不划算。
如今,这么多年眨眼就过去了。父亲也越发老了。春节前头,和父亲商量,搬到城里和我们一起住。父亲摇头,说乡下清闲,自在,还有一帮老乡亲。
过年的那几天假期里,埋头在父亲的老屋帮他收拾东西,把他拾掇来的东西放整齐,不经意打开那积满灰尘的大箱子,却发现,箱底压着好几张借条,都已经泛黄了。忙问母亲家里还欠谁的钱,母亲呵呵一笑,说:“这不还是当年你要钱的时候,你父亲问人家借的。后来,你们把钱还了,人家也把借条给你父亲了。你父亲就收了起来,你们不经常回来,你父亲有时候就念叨。人家外人说你对我们不好,你父亲就说:‘咋不好呢,她生活难着呢,这不,当年还借了我这么些钱。等她日子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我忙背对母亲,抹去眼角的泪水。这就是我的父亲,这么多年了,我没给过他什么,甚至他想念儿女的时候,也就是把当初的借条拿出来在他的那帮老兄弟面前炫耀一下,说明他的孩子还记挂着他,至少还会求到他。这就是一个做父亲的伟大。
我拿起笔,郑重地在父亲的借条后面又加上:今女儿借父亲壹佰万元整,用下半辈子对他和母亲的呵护来还。然后折叠起来,依旧放回原先的地方。
我对母亲说:“我以后每个礼拜都会回来看你们的。”母亲说:“别常回来,我们会厌你的,工作重要啊。”
转瞬又说:“若是有空,那就回来。”我笑笑,走出里屋,对正在门口和邻居唠嗑的父亲说:“妈让我以后别回来。”
父亲说:“啊?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笑着,很心安。后来,和父亲闲谈的时候说起借条的事,父亲说:
“那时候,本以为你心狠,不要我和你妈了。后来你回来,即使是借钱,我也觉得好,至少,你还是我的女儿,你为难的时候还能想到我这个当父亲的,还会想到你有这个家。保留那些借条,是自己安慰自己啊,怕你还了钱以后,又像以前一样没了踪影了。那些借条,让我和你妈还有个念头,还有个期望。别的不求,只期望你心里还有我们。”
现在,有时候单位加班,礼拜天回不了家,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就说:“你给我记清楚,你借我的钱,加利息有一百多万,你回家一趟,就算还一万,少回家一趟,就加一万利息,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要还父亲的债。我庆幸给了父亲一百多万的希望,也希望他把利息涨高点,以后,我没饭吃的时候,天天去他那还债,还顺便带着孩子丈夫一起去蹭饭。
长大了的我们,经常会忘记回家的路,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但我们可曾体会过步入晚年的父母的心境?多回家看看我们的父母吧,让他们知道我们心中至少还有他们。这对他们而言,足矣!面对如此微小的愿望,我们难道还不能满足吗?带着“借条”,多往家跑跑,因为我们已经欠下太多的感情债。
父爱没有力学
他是一个研究力学的专家,在学术界成绩斐然,也曾经再三提醒自己的学生们:“在力学里,物体是没有大小之分的,主要看它飞行的距离和速度。一个玻璃跳棋弹子,如果从十万米的高空中自由落体掉下来,也足以把一块一米厚的钢板砸穿一个小孔。如果是一只乌鸦和一架正高速飞行的飞机相撞,那么肉体的乌鸦一定会把钢铁制造的飞机一瞬间撞出一个孔来。”
那一天,他正在实验室里做力学实验,忽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他的妻子惊恐万分地告诉他,他们那先天有些痴呆的女儿爬上了一座四层楼的楼顶,正站在楼顶边缘要练习飞翔。
他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推开椅子,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赤着脚跑出去了。他赶到那座楼下的时候。他的许多学生都已经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了。他的女儿穿着一条天蓝色的小裙子,正站在高高的楼顶边上,两只小胳膊一伸一伸的,模仿着小鸟飞行的动作想要飞起来。看见爸爸、妈妈跑来了,小女儿欢快的叫了一声就从楼顶上跑起来了,很多人吓得“啊”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很多学生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看到女儿像中弹的小鸟般正垂直下落,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突然推开紧拉他的学生们,一个箭步朝那团坠落的蓝色云朵迎了上去。
“危险——”
“啊——”
随着一声惊叫,那团蓝云已重重地砸在他伸出的胳膊上,他感到自己像被一个巨锤突然狠狠砸下,腿像树枝一样“咔嚓”一声折断了,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抢救室里两天了。他的脑子还算好,很快就清醒了,可是下肢打着石膏,缠着绷带,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抽冷气。他那些焦急万分的学生对他说:“你总算醒过来了,你站在高楼下面接孩子真是太危险了,万一……”
他笑笑,看看床边自己那安然无恙的小女儿和泪水涟涟的妻子说:“我知道危险,搞了半辈子力学,我怎么能不懂这个呢?只是在爱里边,只有爱,没有力学。”爱没有力学。一只雌鸟虽然害怕一粒小小的子弹对自己翅膀的射击,但当一必比子弹大得多也重得多的雏鸟从巢口坠落时,它会闪电一般毫不迟疑地迎上去;一头母牛带着牛犊遭遇野狼袭击时,它会用自己的肉体和鲜血去护卫自己那幼小的牛犊。在爱里,除了一种比钻石更硬的爱的合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力学,爱是灵魂罩唯一的一种力。
父爱,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无法用理性来阐释,无法用科学来分析。这是一种潜在的本能,是人间最值得尊敬的情感。如果说父爱中有一种成分,那就是血液凝聚的比钻石还坚硬的亲情的因子,有了它,父爱成为一种摆脱万物控制的神奇力量。
深深的爱
孩提时,儿子张着小手对母亲说:“妈妈,我腿疼。”母亲急忙抱过儿子,问:“乖,哪儿疼?”儿子在母亲的怀抱里,蹬了蹬小腿说:“噢,不疼了。”但刚一将他放下,他就嚷:“又疼了。”母亲明白了:儿子原来想让她抱。年轻的母亲就抱着儿子,亲着他的小鼻头说:“坏宝宝,还骗妈妈呢。”儿子在母亲的怀抱里,一脸得意地笑。这是儿子对母亲撒的第一个谎。
少年时,儿子对母亲说:“妈妈,老师又要资料费了。”母亲把压在枕头下的一叠钱拿出来,放到儿子手里。儿子接过钱,飞快地跑了。在一家游戏厅门口,他被母亲堵住了。母亲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低声说:“孩子,看看你手里的那叠钱。”他摊开手,看着母亲给他的钱。那些钱有新有旧,都被母亲叠得整整齐齐,一张一张,面额最大的也不超过两元,都是母亲起早贪黑卖小吃,甚至捡破烂挣来的。看着那叠钱,悔恨的泪水自他眼中潸然而下。他要钱,根本不是交资料费,而是为了打游戏。那是他对母亲撒的第二个谎。
青年时,儿子在信中说:“妈妈,这个假期我不回家了,我在这儿找到了一份家教,我想在这儿打工。”开学了,黑瘦的儿子站在学校的公用电话旁对母亲说:“工作挺轻松的,每天只需上三个小时的课,就能挣50块钱。这一个假期,我挣了一千多块钱,这学期,您就不用再给我寄生活费了。”电话那端,早有心疼的泪水顺着母亲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来。母亲已从儿子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儿子整个假期都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每天要干十多个小时。这是儿子对母亲撒的第三个谎。
中年时,儿子已成了家,母亲也老了。母亲病倒了,病床前,儿子说:“妈,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你就安心治疗吧。”其实母亲患的是癌症,晚期,医生说至多能活三个月。这是儿子对母亲撒的第四个谎。
母亲却说,自己不习惯医院的环境,如果再让她呆在这里,她宁愿去死。无奈,儿子只好把母亲接回家,保守治疗。在家里,母亲天天都是一副很快乐、很满足的样子。儿子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能让母亲按照自己的意愿度过去世前的最后时光,这样,也很不错。
母亲去世三年后的一天,儿子见到为母亲治病的医生,讲起母亲。儿子说:“还好,我的母亲自始至终部不知道她患的是癌症,在她最后的时间里,还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