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百灵不来,我们家的气氛一直是不冷不热的,连对现在的生活知之甚少的祖母,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句话能重复十几遍了,她老人家头上时刻盖着那块毛巾,再热也不拿下。父亲在家总是说水稻的事,吃过饭扛一把铁锨就下地了。在往年这种时候是很清闲的,他会到曹三家的小店和一帮闲人打牌下棋,晚饭都能一拖再拖,一直下到半夜才回家。现在突然都戒了。母亲变得寡言和不耐烦了,过去祖母不住的唠叨她都能忍受,现在不行了,祖母稍稍引起一个话头,母亲就说,行啦,八辈子以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祖母看看我,便不再说话了。母亲也很少串门了,只在我回来一周后的某一天去了一趟外婆家,一大早天没亮就出门了,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回来。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到外婆家去都是步行,十几里路,母亲走路又快,通常早上七点出门,午饭之后就回来了,回来后精神一般都不错,因为外公和外婆的身体都很好。但那次不同,回来后眼睛红红的,眼泡都肿了,我问是不是外婆他们身体出了问题,母亲说不是,他们很好,外公一顿还是两碗米饭。母亲哭过了,毫无疑问,我去厕所时,听到她在柳树底下对着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百灵很快就放暑假了,一两天就来我家一次,也不是和我呆在一起,而是帮着母亲做一些家务。母亲喜欢百灵,常常在干活时就忘了手中的事,满足地看着她理想的儿媳妇,看得百灵不好意思。百灵在午饭后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感觉不对劲儿。
“没有啊,能有什么事?”我终于开了一个关于我们俩的玩笑,“妈可能是觉得你比较像她的儿媳妇。”
“去,不理你了。”她把一个洗过的盘子又洗了一遍。“喂,还有一件事,说了你别瞎想。答应不瞎想我才说。”
“说吧,地球明天爆炸我都扛得住。”
“早上我来的时候遇到了年勇,他说什么时候有空请我们和天南吃饭,老同学聚一聚。”
“我们是谁?”
“当然是你和我。”解释完了她才发现是个圈套,跺着脚把盘子里的水往我身上泼。我抓住了她的手,第一次,就被从外面进来的母亲看见了。母亲看见了,转回身向院门外走去。
晚饭后百灵回家了,母亲来到我的房间。
“百灵知道你辞职了?”
“我还没告诉她。”
母亲长叹一声,说:“她知道了还会再来我们家吗?”
我也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在她看来是十分有道理的,围在百灵身边转的小伙子很多,有不少都是我们海陵镇上小有头脸的人物,比如年勇。前些天我和天南在小学校里打球时见到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年大胖子了,当然现在更胖了,但却是眼下小老板的流行的胖,看到他们不同凡响的肚子和腰身时,你会想起他们同样不同凡响的鼓鼓囊囊的大钱包。他是小葫芦街上为数不多的皮带上武装了手机的人之一。我们看见了他,我相信他一定也看见了我和天南。他愣了一下转过身,走两步停住,没有回头,然后走出了小学校的大门,身上的衣服滑动着大片的阳光,然后我听到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很快又被蝉声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