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己酉。
“:前厅应该还在焚香接旨吧。倒是前几日听说司马长安破了西河郡,指不定这次至尊要点了阿耶去平叛呢,就大哥你还躲在这儿清闲。”撩开层层帷幔,元吉探出小脑袋,嗤嗤的偷笑。
李建成瞟了弟弟一眼,什么时候这个胡儿也开始关心天下大势了。“三胡,二郎人呢?”这种温润的天气中酌一壶清酒,别有一般滋味,又何苦去管那世道是如何不太平呢?安世济民?不过尔尔。不过阿耶要是走了,如何管好这群孩子倒是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不知道”他耸耸肩“我今日可以不念书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李建成放下酒杯,不置可否。
“郎君,阿郎请您过去。”一个婢女匆匆走来,元吉得了喜讯,偷偷溜了。
“知道了”李建成推开凭几,理了理蹀躞带。
他走出房门,看着天空,感受着树荫下丝丝凉风,又是一年春时,过了夏季,就会入秋。那个时候,被称为暴民的逃荒之人,应该已多半死于时疾。不知道三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朝堂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心心念念盼着他人死的。纵然那些人都是无辜百姓,逼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不再当这杨氏顺民。但他们不死,就有其他人会死,有什么办法。
站在门口看着李渊一身朱紫襴袍,右衽裤褶,脚着半月履的背影,李建成一时心酸。李渊缓缓转过身,威严如此,眉宇点却透着张皇。
“大人”
“至尊巡幸山东,不日将到太原。”李渊微微闭上眼,长叹一声。
“圣驾,可曾定了地方?”这个消息对山西无疑是晴天霹雳,阿耶这个刚刚上任的山西河东抚慰大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身前要接驾,身后是山东难民和各地反贼,左右是讨不到好宇文家。
“汾阳宫。”
“请大人重金重修汾阳宫迎接圣驾,从各地广采资质端丽者贡入。儿听闻交州鳜鱼色香味美,大人若有意可以招致庖厨为至尊烹制此物。”
李渊看着自己的长子,目光中是说不尽的质疑。“你还嫌世道不够乱吗?”
在这朝不保夕的时候还去广选佳丽,糜费千金换人主欢愉,任何一个有操守的官员都不愿意去做吧。李建成笑了笑,半分无奈,半分嘲讽,剩下九分却是果决。
“儿,请先保李氏。如果没有和宇文氏抗衡的能力,大人如何在这世道求得生存?当日宇文恺营建东都换得南阳公主下嫁,今日的皇亲便只有他宇文一族了。大人觉得如今至尊还会在意独孤的血脉吗?”
李渊并没有回答,但陇西李氏若不是仰仗同为独孤信的血脉,又如何在隋帝帐下谋得高位?不讨好主上,一门富贵,甚至一门性命,就会长久埋入黄沙。李家,不能断在他手上。
“南阳公主。”李渊看着案上那越窑秘色瓷低声沉吟,瓷器中似乎有水波流淌,或许,是人心不静。“陛下只有两位公主。”
“是”倒是可怜了这公主,不知被多少人算计了去。“大人”李建成抬头看着这位一家之主,“儿去请旨重修汾阳宫。”
“为什么”
“二弟,不会愿意做这种事情吧。这种时候太原若是被他人分得好处,我们根基不稳。”
小时候的毗沙门,虽然比不得此时世民这般勇武刚毅,但内心坚毅,决不肯轻易折节。如今,是这家门的担子太重,还是自己的残忍伤他太深。李渊挥了挥手手,示意建成离开。
也罢,这样的孩子,才值得寄予厚望。
“耶耶!”承道从房中扑了出来,直接钻到了李建成怀里。
有谁能拒绝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呢,李建成一把抱起儿子问道:“阿娘呢。”还好,还有他。他眉眼和他哥哥一样,小小的,笑起来鼻子眼睛恨不得拧做一团。没有保住承宗,还有他。
可明显这个占据李建成怀抱的小家伙没有回应的意思,啃着自家耶耶的衣袖嗒嗒的流着口水。
“松开。”李建成无奈的皱褶眉头,那街头巷口的评说哪里知道,这李家郎君好华服美冠,完全是因为这个小混蛋一张口就能毁了他耶耶的衣装,逼得李建成备下百领装束。倒是三胡说过句实话——大哥你还是别抱承道了,不让他咬破你的衣服,能省下府中一大笔开销呢。
可再一撒手,如果连承道也失去了,该怎么办呢。
“大哥!”李世民快步走来,怒气冲冲地立在建成面前“阿耶已经派人请旨去了,要是圣人允诺了——大哥,你可也要分一杯羹。”
“我?”我抱着承道冷笑“和你分天下比,这是为国尽忠。”
“为国尽忠?外面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你这里金山银山的倒腾,是为国尽忠?大哥你怎么不摸着胸口问问自己的良心,你不心怀愧疚吗!况且至尊,他配做这天下之主吗?”
“晋王功盖天下,又是文墨之士的楷模,如何不配。”
“文武兼修就配了,那这天下人人当得!”
“二郎,礼义廉耻,我不曾教导过你吗?”
“昔日项王见嬴政高呼彼可取而代也,也是鲜廉寡耻之徒了?”
“就为人臣子而言,是。”
“那是他早就看出来君主无道,他救民于水火有何不可。”
“可。”建成摸摸儿子的脑袋,这个小家伙听人吵架居然也能睡着,着实不简单。“你若能取代他,自然也是一代英豪,会得天下赞颂的。但大哥希望你在成为这英豪前,不要死于小人之手。”
世民楞了一会儿,随即扭头就走。
“二郎”建成轻轻唤他“什么时候也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是”世民恭敬地行了礼,小步退出。
没几天,在三番推辞之后圣上私下应允了重修汾阳宫。如当日所言,李建成承担了监制的一切事宜。规制比照东都显仁宫,临桑干河而建,宫殿各处引水以备消暑。采海内奇珍异兽草木之类,以实园苑。为了圣上巡游之便,特设百名壮士为肩舆备用。自然像世民所言,耗费不菲。朱门之外,不知又有多少人为此失去仅存的食粮,死于逃荒途中。
“郎君,关于公主的事宜能查到的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