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勾,冷清秋。陇西的秋日,总是寂寥寒冷。即使在房中,望着摇曳的烛火,李建成依然能感受到窗外令人颤抖的阴冷。三年前,同样的夜晚,同样的烛火摇曳,却是暖了伉俪情深,解了深秋凉毒。
“郎君。”她的声音总是温和的,一声呼唤伴着一抹娇羞,明艳可人。“又想什么呢,近日常见郎君烦心。”
“没什么,不过是宇文家此次,又添了些胜算。”
“郎君若非有意相抗,又何须为人家的家事心烦。那南阳公主纵使诞下麟儿,也不过封侯,至尊总不至让宇文家出个小王爷吧。”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她总是不在乎的,哪怕杨氏倾覆,于她不过茶余饭后闲谈之资。
“若我有意与之抗衡,分一杯羹呢?”即使她没有回应,李建成仍然感受到了那一份惊诧。一日夫妻百日恩,三年的时光不足以让我读懂你,却足够我了解你。宜德,我曾立下誓言,改掉你害怕时握住拇指的小习惯,给你温暖,让你不再害怕。可如今,它成了你的罪证。
“宜德没想到,郎君有这份心。”她低下头,垂下的步摇恍惚了神色。
“若你想到了,我能活到现在吗?”李建成声音不大,他从不会厉声质问宜德,曾是出于疼惜,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
她愣在那里,没有试图摆脱李建成的桎梏,也没有辩白。
“就不想解释?”时至今日,她的惊慌失措仍让他心疼。李建成突然想起典籍中那个杀妻求将的男人,他在刀起刀落间,可有一丝不忍?他的余生,可有一丝忏悔?“他可足足解释了一个时辰。”
“放了他,我任凭你处置。”她闭上眼,颤抖的睫毛妄图阻止恐惧的泪水,却被证明不过徒劳。
宜德,你是害怕我伤害你,还是害怕我伤害他?李建成抿着唇,端详着自己的妻子,千般滋味却不知从何说起。“事情的始末,若你讲清楚了,我考虑放了他。”
“那年的上元灯节,我与他偶遇,他的诗赋很是动人,人也很好,耶耶赏识他的才干,想举荐他为官。但为了郑家,我要嫁给你。”诗经为媒,竹叶为介,一杯薄酒,三扣天地。她与他,曾定下了生生世世。“后来我受人之托监视你,他入宇文氏帐下为宾,我们的事情被发现后,就有人承诺若我能证明你蓄意谋反,便可让我与他远走高飞。”
“鸿雁传情,不离不弃,好意境。”握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为何我至今日才洞悉了你的心。是我不够关心,还是你隐藏的太深。
她起身,跪了下去。“我不祈求你原谅,事情因我而起,我以命相抵。”李建成,若今生先遇上你,就不会是这个结果。我又何尝不知对他的好,是对你的残忍。
李建成突然流露出一丝笑容,继而问道:“那个托付你监视李家的人,是郑氏的大恩人吧,你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不是寻常人物,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只是不知道,他是了解了一切,才来兴师问罪的。
宜德,你哪里知道,若仅仅是守不住你的心,我会成全你们的竹林之约,成全一段美满。可千不该万不该,你的心太大了,成全你们的代价,我承担不起,整个李家都承担不起。“罢了,不说我也知道了,只是想再看看,你的道义德行到底剩下了多少。”
一个檀木锦盒被呈到宜德面前,暗红雕花纹路,细细看去,是鸳鸯戏水的图样,烛光照耀下,还有些水波荡漾的意思。
李建成拉起宜德,将她的手放到锦盒之上,柔声说道:“打开看看,当做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宜德咬着牙阻止发自内心的颤抖,如果李建成不这般平静,她也就不会这般恐惧。无数个夜晚,她想象了无数种被发觉后的情形,可没有一种如这般,教人捉摸不透。
锦盒被拉开的一瞬间,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原来,你不过是骗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你骗我说出了这一切,你骗得我背叛了他,背叛了恩人!李建成我杀了你!
她伸手企图扼住李建成咽喉的一瞬间,刀兵作响,她已于兵刃包围之下。“家丑还要向这些不相干的人透露吗?”两行清泪花了她的妆容,伸出的手缓缓垂落,你既然是有备而来,何必要看了这场笑话再取我性命呢?
“从你答应让李氏倾覆的时候,就不是家事了。”李建成后退了两步,想过她会反抗,想过她会试图伤害自己,没想过她竟然会用如此手段,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手段,你的功夫为我所授,你这赤手空拳如何能取我性命?宜德,你倒是没有负了那生死相随的誓言。“你可曾考虑承宗,可考虑过李家上上下下厚待于你!”
她看到刀刃之上映出了自己的容颜,承宗可与自己有八分相似呢。“他答应过我,不伤害孩子。”
“好,很好。”我是该说你为爱痴狂,还是该说你太单纯。你以为有人要灭李家会留下这长房长孙?你以为你朝廷罪妇的身份可以和心爱之人浪迹天涯?“对承宗,你还算个好母亲。”
之后,是李建成的院落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染红了宁静的夜色,遮盖了月的流光。
在之后,是郑宜德为了救护爱子丧身火海,小郎君亦没能幸免。
“大人。”李建成跪在李渊身后,他设的局,走到最后失去了控制。
“等过了她的功服,迎娶郑观音。”
为了不让人怀疑?为了延续我宠爱她的佳话?我害了她们母子性命,还要再剥夺她妹妹的幸福吗!
“你相信那是李家的血脉?建成,她不顾惜你的性命,你又何须自责?心地太善良,在这个世道,活不长。”
……
“郎君。”她低着头,娇羞的笑着,凤冠之下的容颜,和她如此相似。
“怪我吗,没有保护好你姐姐。”
她的神情闪过黯然之色,却摇着头说道:“姐姐一生得郎君如此相待,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这福分尽了,又怎能怨郎君呢。”
我待她,算是如何呢?手指拂过观音的容颜,他不再有些许承诺,只是淡淡说着:“到底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