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在榻上再三思量,仍不得主意,没奈何下,突然想起:“玉儿既不肯说,我便问问这北静王便罢。若他是个靠得住的,我只暗暗将玉儿许了他;如若是个靠不住的,便回绝了他。剩下的,便只能看玉儿的命了。”于是忙派人去请水溶,说是难得竟有北静王爷到访,只是自己身上不方便,无法来拜见,便请王爷到府中一聚。
水溶听得如海来请,忙整理了一回,便跟着来人去了林府。此时见黛玉、贾琏等人正在用膳,倒不便打扰,只悄悄去了林如海那里。
他二人见面,不免又寒暄几句,林如海便道:“劳王爷费心来看,我甚是感激。只是思来想去,如今这样,不过是拖得一日过一日罢了。”
水溶劝说:“林大人切勿说这些丧气话。林大人正值壮年,虽然染了病,未必便是医不好的。”
林如海摇头道:“你也不必拿话来宽慰我。人总有要去的时候,我若去了,见到玉儿的母亲,倒也不是坏事。只是玉儿从此便孤身一个,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水溶听他提起黛玉,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不敢造次,也不想林如海病中再添了烦恼,便只回道:“林姑娘在贾母,原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况且她姐妹之间亲厚,自是少不了人疼的,便是我母亲见了,不免也心生怜爱。如今看来,林姑娘是个可人疼的,林大人倒不必如此忧心。”
林如海见他也这般谨慎,不由得笑了,心下便想:“他二人倒是一样,竟拿这些话来打发我。若能一处,倒是投缘的紧。”面上却只道:“贾府上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王爷同他们都在金陵,想来也听说不少。玉儿在那里,又岂是好过的?”
水溶听林如海说的诚恳,便正色道:“林大人请放心。我府中自是会尽心照顾林姑娘,也不枉尊夫人同我母亲认识这一场。”水溶之所以只提北静太妃,却不提自己,着实是为了黛玉的名声着想。他只想林如海家教甚严,若唐突说了去,林如海不免怪责黛玉,一则林如海病中动怒,只怕伤了身子,二则黛玉矜持,若只说了,只怕黛玉便恼了。因此回答时候只中规中矩,面前丝毫不敢提自己倾慕黛玉。
林如海见他如此,因想:“他这般谨慎,原是应该的。我若不直说了去,他是不肯吐露真情的。”不由长叹一口气,坦诚道:“我如今只这一女,自她母亲过世,虽不养在我身边,却时时叫我挂心。原以为来日方长,可以细细为她择一户好人家,谁知天不遂人愿,如今病入膏肓,却是有心无力。见得王爷对玉儿事事关心在意,不免存了私心。还望王爷今后对玉儿多些照顾。”
此时水溶方知,林如海竟有心将黛玉托付给自己,不免又惊又喜又忧,惊的是林如海竟有这样的念头,喜的是得了林如海的首肯,忧的是不知黛玉的想法如何。当下水溶便向林如海拜倒,诚恳地说:“林大人请放心。今后有我在的一天,必不教林姑娘受了委屈。”
林如海见他如此,便伸手扶他,道:“若能如此,我便安心了。”因想了一回,又继续嘱咐道:“玉儿还小,偏又被我们宠坏了,有时候难免使使性子。若她不懂事,还请王爷体谅才是。”
水溶便正色道:“林大人此言差矣。若林姑娘恼了,自是我做的不周全,又岂有怪她的道理。”
林如海听了这话,就去看水溶,见他神色诚恳,心知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不免十分宽慰,道:“我常忧心玉儿,不知她将来会有怎样的机遇,没承想竟遇上你。倒是我从前白白担心了。”想了一回,又对水溶说:“扶我起来。”
水溶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便扶了他下来。林如海搀着水溶,慢慢走到卧室的书桌前,翻开一本书,拿出一叠纸来,又交到了水溶的手里,叫他细心收好。水溶一看,竟是些地契田产。水溶不知他是何意思,便问道:“林大人给我这些做什么?”
林如海回道:“林家并无直属的亲眷,这些是林府的祖宅,给不得旁人。玉儿尚小,虽读了些子书,但是料理家事,如今是不行的。我只将这些交给了你,你帮她好生收着,见她懂这些事了,再给了她便是。我为官多年,略有些积蓄,前几日已给了玉儿。她在那府中,有些财物傍身,原是方便了些的。”
水溶便道:“林大人想的周到。如此我收着,也帮林大人照看祖产,定不会叫人拿了去。”
林如海又道:“我却还有个不请之情。今日这番话,我只跟你说了,你却不要再同人提起。”原来林如海虽已经打定主意,将黛玉许给水溶,但是心下不免还是顾忌贾府。因恐老太太知道,对黛玉便不如从前那般用心。底下的人看着,不免也疏忽懈怠起来。所以特意嘱咐了水溶,叫他守口如瓶。
水溶道:“这个林大人自可放心。”
林如海交代完水溶这些,着实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便把这话题丢开了,只问一些水溶的事情,无非是读了什么书之类。
晚上,林如海却又唤了黛玉来,对黛玉道:“太妃同你母亲,从前是难得投缘的。我见太妃这样看重你,心里倒也是欢喜。你若有事,贾府上不能解决,便寻太妃去吧。”他倒是一番苦心,希望黛玉同北静王府,也好多亲近一些。到时候说不定水溶、黛玉之事,便可以水到渠成了。
此后数日,林如海一旦精神略好,便叫水溶、黛玉一同陪伴在侧。他二人自打路上,便已比从前相熟了。如今林如海有心撮合,水溶深明其意,黛玉只心中纳罕:“这才几日,父亲竟如此看重他了?倒是叫人好生意外。”转念便想:“他原是个好的。如此倒也不稀奇。”因此黛玉也没多想。只是他二人陪着林如海说些诗文经书,见解看法多是一致,不免又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一日晚上,黛玉方才睡下,只听得外面嘈杂,闹作一团。黛玉心下不悦,只想:“父亲还病着,偏又有人瞎闹。”正欲遣紫鹃去问,就看见雪雁惊慌失措跑进来。紫鹃因道:“这丫头今日竟没个分寸。”雪雁却也不多说,只嚷道:“姑娘,老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