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充当病房的书院,即将成为司马先生与世长辞的最后所在。因为病人忌讳见光,所以这里大白天也关着窗户,只有隐隐约约的火光攀爬在墙上。中间铺着厚厚的被褥,这位长期经受病痛折磨的十方不知火流祖师司马先生平卧着,只有细微的气息,凹陷的眼睛周围浮现出青黑色的眼眶,死相毕露。
在自己的家乡妻恋坡,用一大块地盖了一座可以说是豪宅的壮丽家宅;凭借手中之剑奠定今日之地位,积聚了这么多对大名麾下多数弟子来说遥不可及的巨大财富;开创的江户不知火流的名声亦可谓家喻户晓—这些正是这位司马先生的一生写照。这些权力和财富可说是富可敌国,在这妻恋坡周边范围内几乎所有的商家都靠他的道场来维持生计。因此,他甚至被称做“妻恋坡的剑术大名”。
以故乡为出发点振兴不知火流、以一把孤剑技压武道界的司马先生也敌不过生老病死啊。在黑暗的影子中,如今只能气若游丝。
陪在枕头旁边梳着茶刷发髻、身着麻衣的那位是医生。挤在身旁的人也一片死静,鸦雀无声。空气像凝固一般,香味和热气很浓重。
“莲夫人……”快断气的老人的嘴巴微软地动了几下。医生稍稍提醒了一下坐着的莲夫人。“啊!是……”
莲夫人边哭边用袖子擦了擦眼,朝这位病重老人的嘴边附耳过去。
这莲夫人原先是司马老先生最宠爱的妾侍,两三年前才扶正。不过,她年纪小得都可以做老先生的女儿,且美貌至极。
在火光的照射下,莲夫人的脸像温热玉珠般闪耀,眉毛剃去处隐隐地显现出蓝色的如画笔勾勒般的娇艳欲滴。
“老夫命不久矣。”老先生边喘边说道,“还没来吗?伊贺的……源三郎还没到江户吗?”
“是。还没呢。就算有些心急,也请您耐心等候。”莲夫人脸色有些焦躁不安。
二
“已经往神奈川程之谷那边派人去接了,源三郎殿下的队伍已经不远,正在火速赶来。请务必安心静养,稍待片刻。”
听了莲夫人装模作样的话,老人满意地笑了一下:“在见到源三郎,把萩乃的将来和道场的大任托付给他之前,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估计应该到品川附近了,可为何迟迟不到呢?”
说完司马先生就开始快要断气似的激烈地咳嗽起来。此刻屋内所有人—医生、侍女、弟子们—都是莲夫人派系的。老先生与柳生对马守之间定下的婚约要实现起来可是困难重重,这大笔产业和道场眼看就要因为这巧妙连环的阴谋而全部落入这位幼妻莲夫人手里了。
即使是在剑术上以十方不知火的奇门刀法而独步天下的司马先生,在这美艳的女人的虚假眼泪面前也只能是被鬼遮了眼一样,最终没能看穿莲夫人的假面具。十方不知火的正统,正陷入被颠覆掠夺的危急窘局。
周围的人或抚着咳嗽着的老先生的背,或为他擦脸。在这半暗的小房间里,趁着一阵骚动未平,莲夫人穿过人群,站在了走道上。
婀娜的两鬓像秋蝉之翼般。要是跟着从暗室内到午后的光线中穿出的莲夫人,那她的艳丽乍看起来会耀眼得让人有想眯起眼睛的冲动。站在那里的是教头统领,被称为这剑术大名的家老级人物的峰丹波。
“怎么样?还没……”近六尺高的大块头峰丹波用粗犷的声音边说话边带着窃喜的笑。
“还没”的意思是问老先生是否断气。只是话到嘴边,又不好全说出口罢了。
“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莲夫人美丽的脸上皱着眉,摸弄鬓角的发梢道:“品川那里有消息吗?”“没,他们还在官邸貌似虚张声势似的……”“那个……夹着信的头,没被人发现吧?”“说起那个真吓人一跳。因为腐烂得太快,只好把它放进瓮里埋在后院。信在我这里,连我身上都像能闻得到死人的味道……”
三
身穿京绸和服、内着浅黄掺白的麻叶边长袖单衣的萩乃耷拉着肩,轻轻地叹了口气。从父亲的病房离开回到自己房里后,她一个人陷入沉思。
萩乃还是一位年方十九的少女,心里热情似火却尚不知情为何物。呆呆地望着悠长初夏的阳光透过院内的植被照射进来,身为严谨的剑术之家的子女,她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正襟而坐,连身子都不敢动一下。
虽然心里祈祷着父亲能够康复,但眼看无望,紧跟着只好祈求父亲能好走了。对至今还没见过面的伊贺源三郎,萩乃不由得有些心驰神往。对方的兄长和司马家的父亲是在去年定下这门亲的,不过随着父亲病重,筹备仓促,源三郎最多也得明日才会进入江户城。但是难道他还没到吗?出什么事了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她绝对不要苦苦痴等着源三郎。因为是父亲擅自定下的亲事,她又怎么能以期盼的心情等着这个一次都没见过的男人来迎娶呢?
萩乃心想:“据小道消息说,这个被称为伊贺狂徒的超强剑手,一定是一个如同赤鬼般的像峰丹波这样的粗暴男人,也许是穿着武士骑装的丑男。”
因为生性粗暴,外加素行不良,再加上听到了各种负面评价,萩乃一想到这源三郎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君,就惊骇不已。
心想,还不如从伊贺带一只山猴过来好了。难道自己就这样成为活祭了吗?想到这里,萩乃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要一个人唉声叹气,好吗?小姐。”从院子里传进一个声音。
向外看去,只见一位年轻英俊的园丁。他身着藏青工匠服饰,腰里绑着棕梠绳,手拿一把剪子。
父亲要是死了,这偌大院子里就要容纳门徒全员集合,向遗体告别。因为估计也没几天了,所以从四五日前就由于因要整理院子而进来了一群园丁。这个人正是其中的一个。这个青年奇异地向萩乃表示关切。他原本是因为有什么事要办,此时正好经过这个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