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么办才好?”这是峰丹波此刻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话。现在还没清醒过来的丹波,眼睛直直地盯着月光下惨白的莲夫人的俏脸。“看来只有出其不意地偷袭了。无论任何要解决了那浑蛋源三郎,不然这道场一个人都……”
“吵死了!”莲夫人侧过头,吐出了这么一句。“真是昏头了,这种事怎么能做呢?真是一群窝囊废!”
丹波苦笑着,用乌鸦叫般的声音辩解。“不是我们太弱,是对方太强了!”“难道不是吗?真是愚蠢!葬礼那天,人家捡了不知火钱,自报家门的时候,你们几个难道不是一脸佩服的样子站在那边?不是连动都没敢动吗?真是可恶!”
莲夫人搓着手,小声地不停咂嘴。露珠打在叶子上,发出“啪”的声响……一切是如此寂静……妻恋坡道场的庭院,院内林立着些许假山。在假山和树木的阴影交汇处,窸窸窣窣商量着事的,正是那抵制源三郎的年轻遗孀莲夫人和与他勾结的教头峰丹波两人。
自从那日后,源三郎就驻扎进了道场,没有出去过。虽说这样,却也没有和萩乃结为夫妻。只是,在宅子最深处,占据了三间最好的房子,一间作为源三郎的起居住宅,剩下的由安积玄心斋、谷大八等人自行分配。
虽说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和司马道场的人不见面也不说话,连早晚的寒暄问候都没有。仅仅是在同一个宅子里,井水不犯河水,过着各自的生活。
看来这将是一场持久战。结局必定是一方走,一方留。不过如今的情形显得很奇怪,莲夫人、峰丹波一方不认可源三郎这女婿身份也倒罢了,当日路旁的人看着源三郎的人闯入宅子,虽说事不关己,也都开始插手处理老先生身后的家事。
而那伊贺狂徒的人呢……在走廊自起炉灶,洗了衣服自说自话地晾在松树上,一副当家作主的姿态,只是也摸不透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总要做点什么吧?怎么办?怎么办?”从那以后连续几天,丹波只能一个劲地悲呼,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
“萩乃每天就是哭哭哭……”打断丹波说话的莲夫人,头狠狠一扭,“吵死了!我才想哭呢!”突然,又变为极具诱惑的语气。丹波透过阴影看过去,莲夫人皱着眉头,拨弄着头发。
二
“喂!田野!鱼有竖着切的吗?看好!要这样……横着切好,把这边去掉……啊呀!濑川!你小子说去买萝卜,这不是牛蒡吗?”
“豆腐呢?豆腐?”“负责煮饭的不是斋田吗?饭都煮煳了,斋田人呢?”“哦,斋田那家伙啊。刚刚到院子里去了,对着灯笼练剑呢……”
宅子深处一间房子,走廊里七零八落地摆着水桶、盘子、小碗等吃饭的家伙,还有用来淘米的泉水。另一边架子上是切好的鱼。每天都好不热闹。
好像是在展示说,自己才是这宅子真正的主人一般,伊贺的众人任意妄为。把障子拆了隔出一个做饭的地方,原本昂贵的莳绘化妆盒被拿来当了饭盒,到处是一片狼藉。只有一个身影依旧泰然处之,柳生源三郎忧郁苍白的脸,似乎在忍着什么。忍耐……虽然故主司马老先生定下他为萩乃的夫婿,可是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可。就算源三郎真的想娶萩乃,莲夫人和峰丹波也不答应,所以也只好暂时先住进来再说。夹在当中最难过的,莫过于萩乃了。
当得知自己一直爱慕的园丁就是自己的未婚夫时,她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她的住宅正好位于柳生一群人占据的房子和道场的人住的外围房间中间。三方正好隔开,谁也见不到谁的面。
总不能一直让源三郎他们这么搞下去。所以这晚,丹波和莲夫人在庭院最隐蔽的地方密谈,商量着怎么对付源三郎。
“烦死了!”此刻莲夫人正在专心想着什么。“那到底怎么办才好呢?杀也杀不了,难道就让他们这么旁若无人的……”“你要是对源三郎动刀的话,我也饶不了你!”莲夫人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忙笑着掩饰,“哎呀,生气也不是办法。哈哈哈,别急别急,放心交给我吧。”每次说到源三郎这个名字,莲夫人那种陶醉的表情,都让峰丹波极为介意。
“连我都没办法解决的对手,夫人到底有什么办法?”“你很烦,知道吗?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与男人和男人的关系是不同的。反正,对那个源三郎,我还是有些把握的。你就别说话看着就是了。”
莲夫人摆动着苗条纤细的身段,已经走出了假山。
三
“小姐。萩乃小姐……”听到侍女的声音,萩乃本就很烦恼的脑袋更是大了一倍。
“什么呀?烦死了……”
“小姐,每次都说一样的话真的很抱歉,不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对身子不好,还请保重身体。”
“让我去不是很好吗?烦死了……那我应该怎么办?”萩乃转过头来的脸,在绢行灯的光线下,显得柔弱苍白。青丝垂颊,眉头紧锁,冷冷地抬着头。
“我的心思你们谁也不懂。别的话我不多说了,我的事你们别管就可以了。”
“不要尽说些拒人千里的话嘛。要总是这样,那在您身边的我们,又如何能够了解小姐您的心思呢?父亲刚故去不久,又被那些粗暴的人闯了进来,这日日夜夜闹的啊……”
侍女话音刚落,那远处内宅中就又传来柳生众人拍手呼喊的骚动声音。今晚的酒宴好像又开始了……就在莲夫人和丹波躲在假山后说话的时候,那个侍女正在房里安慰萩乃。
侍女皱着眉:“真是的,乡下人就是厚颜无耻到极致了。说自己是夫婿,就算是先代家主的决定,也不该不顾小姐是否喜欢嘛。这算什么事嘛,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入住进来……说起来,小姐,那朝鲜运来的贵重水盘被伊贺那些山猴子们给拿去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去瞧了一下,居然把它放在走廊正中间,还用它来洗那些沾满泥垢的芋头。真是太过分了!原本想去说说他们的,可被那些像鬼一样的武士一直盯着浑身不自在,就逃回来了。唉,真是没办法了……”
“真的吵死了。我的头都痛死了,你别再说话了行吗?”“真是太可怜了。也难怪小姐要头疼,像那种乡巴佬武士竟然住进这里,不管是谁都要生病的。”“不是!我不是已经说了嘛,你们这些人,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感受。好了好了,出去出去!”“哪会啊?那种山猴子!不知道有多惹人讨厌。”“你真的很烦!”萩乃咬牙切齿地拿袖子捂住自己的耳朵。
四
“少主,那叫莲夫人的骚婆娘想见你……”玄心斋在屋外等待答复。源三郎侧卧在屋子正中间,枕着一个倒着的扶手不知是否睡着,没有答复。
“其实也没有必要见她,那……怎么回复她?”“啊……烦死了!”满脸不耐的源三郎依旧是那张像匕首一样惨白的长脸,说话间露出洁白的牙齿,在烛台照耀下闪烁着。“吱……在……在哪儿?”“现在到了走廊,说是非要见你一面……”“一个人来的?”
“是,是她自己来的。”源三郎稍微想了下“:且看她怎么说……就见上一见吧!”正要起身,玄心斋平静地拦住了他。“请稍等一下。那峰丹波或许无须多虑,可据我所知,那狐狸精可不是好惹的。这次她要是抱怨什么的话,正好趁此机会拿下这道场。我们一伙人原本这样三天两头地吵闹,他们应该会有所反应,大不了一翻两瞪眼,也好对付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一声不响,反倒让我们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个对手真是不简单啊。在下猜想,是不是对方要开始出招了?”
“吵死了!那你是说不要见她?”“不,我不是不让你见她。只是也不知道她会使什么诈,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见女人,不用带刀了。”源三郎终于还是起身,玄心斋静静地跟在后头,出了房间。另一个房间门外的走廊上,原本东倒西歪地躺的躺、坐的坐闹腾着的柳生弟子,看见源三郎走来,顿时都恭敬起来,也不再闹了。
“在哪儿?”“是,在那边走廊拐角……”说着使了个眼色。看着源三郎拉着脸大摇大摆地走来,莲夫人一改愁眉苦脸,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啊,从那之后,还一直没过来打过招呼。”莲夫人边和蔼可亲地说着话,边从外围房子的走廊通路信步走来。
昏暗的走廊一路摆放着纸罩蜡灯。两人并肩走着。“哪里哪里,我才是,父亲大人葬礼,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让您费心了。”源三郎在说到“父亲大人”的字眼时特别加重语气。莲夫人风情万种地回过头:“源殿下,你准备这样待到何时?”
说完一阵娇笑。
五
“哈,我才想问呢,你准备这样抵抗到何时?”源三郎没有笑容,脚步沉重。
两人渐渐离开内宅,可柳生众人的喧闹声还是能听得见。长长的走廊静静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人走到宅内连接司马和柳生的通路—吊桥。
“你……你有……有何贵干?”源三郎会结巴,是心里对对方有几分松懈之故。平时的源三郎虽然是结巴的,可是一旦正经起来可绝不结巴。
“这‘贵干’难道您还不清楚吗?”莲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手搭着腰带,妩媚地转过身来,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模样,“有事与你商量。”含春眼角斜瞟着源三郎,这年轻夫人的热情连钢铁都能化为绕指柔。
连钢铁都能融化,更何况是年轻武士的心呢?但是……源三郎身子微退,脸上的表情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母亲大人……”源三郎喊了她一声。母亲大人—这一声管用至极。此刻源三郎完全是一副萩乃夫婿的姿态。照辈分来说,已故先生的遗孀莲夫人,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母亲大人。不过面对如此尤物,这么年轻力壮的男人却突然喊了一声“母亲大人”,作为女人,此刻也应该觉悟了。此时此地,作为色诱攻势的第一步,莲夫人好像是碰了一鼻子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