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起来!”刀鞘尾端“咚咚”敲击地面。“嗯……”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呻吟。丹下左膳睁开眼往上看去,一个、两个、三个……几张脸出现在眼前。原来是清水条之助、风间兵太郎等所率领的搜壶队。
那猴壶在居于此桥下小破屋中的丹下左膳手中这件事,手鼓与吉是知晓的。以高大之进为首的武士队伍从柳生里一路疾行至江户,在麻布本村町的林念寺前的柳生府宅中迅速换下旅服,即刻展开了大范围搜索。
茶壶在丹下左膳手里。此外,自己又识破了那源三郎的园丁身份,还引起了一场风波,如今峰丹波又自身难保。对手鼓与吉来说,本乡此地可谓绝境,前有虎狼后有追兵。听说道场刚为老先生举行了葬礼,可是近期内这道场是不能去的。思前想后,实在不行只好再次躲到浅草驹形櫛卷阿藤的高丽宅子里去了。不过又听说从柳生里来了援军,看来到了紧急逃离的时刻了。
手下人全都分头开始地毯式搜索,在大本营留守的只有主要负责此事的清水条之助、风间兵太郎和另外五六人。
听说了茶壶的所在只有手鼓与吉知晓,事情更是刻不容缓。所有人傻傻地坐等也不是办法,果然不出所料,在与吉的“引导”下—当然不是与吉真的自愿的,而是追查与吉行踪,终于查到了这左膳的小破屋。
半夜。河风吹起当做门的草席,河水反射出的光线照进屋内。丹下左膳拖着没有手的袖子,缓缓起身。
“来到武士的住所,连招呼都不打就乱闯,所为何事?”“闭嘴!没人找你!我们是来拿回茶壶的!”就在清水条之助手指方向的屋角,正是那放猴壶的梧桐木盒,用金色布包着。“咦?那就怪了……”一只眼的左膳带着笑意,“这茶壶,可是我家从先祖手里一代代传下来的……”“住口!我们没空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怒吼的同时,性急的风间兵太郎已经朝茶壶所在的屋角冲去。左膳脚一蹬地,身体瞬间掠出,左手伸向枯枝刀架,接着白光一闪,妖刀“濡燕”出鞘了!
“沙”……鲜血喷到草席上的声音响起!伊贺派的一人整个人齐肩被一刀砍成两半。
“哈哈!看来只要有那把茶壶在手,就有砍不完的人了。呵呵……似乎越来越有趣啦。”左膳边微笑着边擦去“濡燕”刀上的血迹,又一阵刀光像樱花散落般扩展开来。
小安孤零零地起身,正好目睹这场骚动。
二
“小安!危险!”听到左膳声音的小安急忙躲开,一道青光擦过小安头顶的同时,搜壶队的又一个人被左膳轻易地斩杀了。这一切都在这个狭窄的乞丐小屋中发生。先前对妖刀左膳的大名和剑法完全不知,也想不到会遭遇如此高手,所以柳生的人才会那么嚣张。
单衣稍长的脸,左手提着单刀,诡异地笑着。原先柳生众人万万想不到这比狗还瘦的乞丐会是这等人物。
柳生一族的藩地是以剑为生,也是以剑闻名。从高高在上的大名藩主殿下,到穿着草鞋的布衣,个个都是剑客。柳生一刀流之名天下皆知,这些柳生族人不管到哪里,都是让人忌惮和恐惧的对象。所以这些人从来也没什么畏惧和防备之心。殊不知,今日终于遇到例外。
那关系到家族存亡命运的猴壶就在眼前,岂能轻易罢手,丹下左膳?谁是剑魔?
这位对武士打从心底里厌恶的独步天涯的孤独刀客,早已对世间俗事感到厌倦,才会选择在此地以天为背以地为枕,每日听着大河涛声,享受着悠闲的生活。突然有一日,这个叫小安的少年抱着一个茶壶出现在他眼前。追赶而来的,还有那与他有一面之缘的手鼓与吉。从那之后,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
原本是答应与吉去本乡道场作为助太刀相助的,却意外地与柳生家少主动起手来。这之后,又与那源三郎一起对抗不知火流的弟子们……事情的发展有些让人晕头转向,摸不清头绪。
由于对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小安的同情,才认了他这个儿子并把茶壶交与他。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来历不明的人找上门来。有武士、商人……好像都是听说了什么来的。不过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是冲着那把猴壶来的。
原本只是托这位凉粉小弟代为看管,没想到小子拿了就跑,居然还躲进了桥下。好死不死,下面住的居然又是那白衣恶魔武士丹下左膳。手鼓与吉只好去司马道场向峰丹波复命,道场的人一直不分昼夜地监视着桥下小屋的动静。
如此看来,知道柳生家巨额宝藏和那把茶壶有联系的人,除了柳生家外,也许只有一人,就是那峰丹波。
总之,这原本已弃世自我放逐,也被世间遗忘的世外之人丹下左膳,无端被卷进这场古怪离奇的风波中,至今为止他自己还是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甚至连自己的立场也不知道,浑浑噩噩的。所以,虽然这茶壶会被众多势力所觊觎,定是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和价值,可是既然自己对此也一无所知,又已经处于必须和那些家伙为敌的立场,那就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很显然,清水条之助、风间兵太郎还是太小瞧丹下左膳了。
三
左膳把抱着茶壶的小安护在身后,左手挥舞妖刀。不管是清水条之助还是风间兵太郎,面对同伴瞬间被砍杀,才开始对左膳产生十二万分的忌惮之心。
不过。左膳依旧还是笑嘻嘻的,一派轻松模样。虽说通常双手握刀是为用刀正统,不过还是有像“单手大上段”、“单手青眼”等刀法,可见单手刀法也不是那么稀罕的。不过即便是单手刀法,通常用的也是右手。
但是,左膳右臂从肩膀开始就空无一物了,唯有左臂提刀。左手刀法对对手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何况离刀三寸就能感觉到刀风,不用接触刀体,只到离刀一寸处就会被刀风所伤。还有,要是与敌近身而战,对于左手刀就需要更加小心了。因为无论是出刀的角度、力度和轨迹变化都是与普通刀法极为不同的,因此极难判断来路,容易被抢先机。如果刀法是同样等级的话,只能说左手刀的胜算要高得多。
更何况是这剑魔左膳。再加上这把绝冠天下、无异于致命武器的、左手中握着的那把极品利刃—濡燕。
“喂,小安,躲远点!别沾得一身血!”话音刚落,“沙”的一声,风间兵太郎的脖子被划开,草席此刻已彻底染满了鲜血。头颅只有一点皮还连在身体上,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瞬间,刀光纵横交错,墙壁还有代替门和天花板的草席支离破碎,四散扬起后像破布褴褛般飘落下来。还未落地,左膳已蹿到外面。
“好宽敞呀,这里。好!一起来吧!”白色闪烁的刀身倒映在河里,只有浪涛拍打河岸的声音和月落乌啼之声,丹下的冷峻眼神透过濡燕散发的杀气,毫不动摇地望向对方。
如今丹下的气势凝结到顶点,已经达到所向披靡的境界。劫后余生的清水条之助和四五名下级武士,此时已经吓得快要肝胆俱裂。这么点人手根本不是丹下的对手,看来要多带些人才行。桥上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怖的场景,都纷纷逃走。
“干得好!父亲!”小安从破碎的草堆里钻出来。那个装猴壶的大盒子还是被他紧紧抱在手里。
武士的儿子是不能说“老爹”之类的话的,所以左膳硬要他叫他“父亲”。小安刚开始不太习惯,不过此时叫得倒是挺顺口的。
即使是异姓的父子,但对从小没见过父母的小安来说,也许心里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亲生父亲一样了。“厉害啊!厉害啊!我父亲就是不一样!”小安自豪地抬起头,带着崇敬和赞叹的眼神望着父亲丹下左膳。
四
第二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衙门的尸官正在检查风间兵太郎等人的尸体。“大概深夜时分,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闯进这里乱砍一气……”
左膳的供词让衙差们很吃惊。“这乞丐小屋里来了强盗?不会吧……”“哎……真是饥不择食。”两人说着看了左膳一眼,不再说话了。总之,最后说是强盗,然后就这样把尸体给丢了。风间兵太郎这些人真是够倒霉的。
不过这些人中还是有认出是伊贺中人的,立刻赶到林念寺前的柳生宅邸,向柳生门人报告了整件事。并说他们都是被一个独臂浪人砍杀的,而且死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以剑为生的剑客。此事无疑是在柳生一刀流的脸上狠狠地抽了几巴掌,对此高大之进的反应倒是很冷静:“不可能,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应该是一些谎称是柳生藩中人的假货,而且是极为大胆的冒牌货,此事就随它去吧。”
说得冠冕堂皇。可是,被弃于荒野的尸体却被他们悄悄给抬了回来,然后秘密葬掉了。接下来,茶壶的所在也算是有头绪了,手下也有人牺牲了,必须尽早夺回猴壶,必要时哪怕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对丹下左膳的手段和刀法也有了新的评价,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能轻易出手了。必须重新规划,瞄准最佳时机方能一击必杀。
另一方面。左膳意识到把茶壶放在此处始终有些危险,就在同一天,让小安带着猴壶去他的老窝尖顶长屋,把猴壶暂时交给作爷保管。这也就是小安回归乡里的原因了。
不过,左膳也不是好惹的。自从得到这壶后,就托人制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用一模一样的黄布包着。既然被看到了猴壶在这里,就将计就计依旧把盒子摆在那个屋角。
小安起程去了长屋之后。“啊……真是太过分了!”左膳嘴里嘟囔着,撩起和服下摆,在小屋外面蹲下,开始修理昨晚遭到破坏的草席。
阳光强烈地照在河滩上,小屋歪斜着,破了的草席用绳子接上了,看上去非常杂乱。左膳边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边在修补草席和墙壁。
“咻”!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箭,射穿左膳眼前的草席。箭上还有一张几折的纸—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