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装钱的盆子一空,后面的弟子又拿来一个装得满满的盆子。丹波接下盆子,面对底下的人海又开始撒了。因为不是自己的钱,也撒得心安理得。一抓一把,一把把往外投出。
“哇!”“哇!”就像大浪拍岸一般,人群哄闹起来,众人开始弯腰去地上捡。不过比起在地上捡的,更多人跳起来,一把往那些砸到别人头上的钱抓去。这种情况下,那些高个子的年轻人就占便宜了。推推挤挤,你争我夺,搭人肩膀的,踩人脚的,总之争夺得越来越激烈,到了白热化程度。
“好痛!谁拉我胡子?”“喂!谁拿手肘撩我拐子啊!”“干吗干吗!忍着点。你小子后背别动!”
“你踩我的背,要是拿到也是我的。呀!你敢偷我的?”
“什么?小偷?妈的……”那口出脏话的人,张开大嘴,一口叼住一包不知火钱,都快翻白眼了。
“好走运!啊,好辛苦……”已经不知是怎么回事了,反正现场已经闹得一塌糊涂,快出人命了。不知火钱铺天盖地地落下。也不知道是谁有幸得到不知火小町的那包钱。无穷无尽的人手和你来我往的手指仿佛波涛或涟漪一般四散开去,如同秋天的麦穗在风中舞动般壮观的景象。
“武士先生!往这儿撒!”居然还有女人的声音。“先生!朝我这边!我只捡了三个呢。”叫喊声此起彼伏。“什么?捡了三个?我只捡了一个而已。”“这家伙,一人抓三个,想一个人吃独食啊。”人群中一个老太太双手举在空中,头已被淹没在人海中:
“救命……”
到最后,只听到女人的悲鸣,小孩的哭声……虽说人群中夹杂着很多武士,但这些武士也没有比一般人抢得多。真是讽刺的场面。这些武士几乎都是冲着得到萩乃小姐青睐这个目的来的,此刻更是比别人更为拼命地抓着抢着。
“啊!没有!啊!这么这个也没有……”一看不是萩乃小姐祈福过的不知火钱,那人随手把它就丢进自己的衣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坡下人群中传过来一阵阵马蹄声—二而且来的岂止一匹两匹。十五六匹马并驾而至,伊贺狂徒等人终于来了。
源三郎的白马一马当先,安积玄心斋、谷大八、胁本门之丞等人策马随行,后面门人步行跟随。这司马道场女婿的阵列真是壮观,一时这巨型长蛇般的人群从坡下开始翻腾起伏。
“让开!让开!”玄心斋流着汗吆喝着,喊声即使在嘈杂的人群中也能清晰地听到。
“快让出道来。”源三郎的人边喊边骑马前进,路上挤满了人,马匹好像陷入了由人汇聚而成的泥沼般,众人再是怎么夹马腹,又或是不停鞭策马儿,还是很难加速前进。
素来我行我素的源三郎此时有些火大了:“给……给……给我让……开!踢……踢死人不偿命……”像镜子般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些许苍白,这位伊贺狂徒撩起袖子,拿起小树一般粗大的鞭子,往群众头上挥去。
真是残暴至极。而此处又正好是撒钱最密集的地方。此时人群正兴奋到最高点,空气都好像煮沸的开水般沸腾着,因为源三郎等人的加入,场面顿时陷入更加混乱的状态。
在这一列骑马队伍附近的几个人才真是惨不忍睹。马脸—几个疯狂抓钱而不顾一切的人,眨眼都来不及就看到头顶长长的马脸,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鞭子狠狠地抽打落地。
“一……一帮臭虫!看我不踩碎你们的脑袋!”咆哮声中,柳生源三郎把街上的人当做是蚊子跳蚤般地任意蹂躏。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件事情的发展违背过他的意愿,以至于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他做不到的事。
性格本就极度狂暴的源三郎横冲直撞地策马前进。“你……你们不认识老……子啊!想受……受我马蹄吗?还是想……想尝尝柳……柳生家的快刀?再不让开,我……我剁了你……你们!”
当然,这些平头百姓对这两样都是恐惧不已的,人群开始拼命往两边挤,硬是让出一条道来。
“再怎么武士身份,这也太乱来了吧……”这些不平和责难声响起的同时,马腹下还传出呼救的声响和被鞭子殃及大哭的孩子声音。整个场面已如同人间地狱般,一些马还被惊扰到,立起来。一阵混乱中,总算到了司马道场的门口。
“这帮家伙是什么人?不然在人群中如此肆意策马而行,真是太过分了!”站在高台上的峰丹波这么想着。可随着来人策马靠近,一看之下,峰丹波表情无比错愕,撒钱的手顿时像是被冻结在了空气中。
三
在一阵从地狱传来的腥风血雨之气中,马蹄跨过众人,终于来到门前,源三郎傲然端坐马上。
一看柱子上写着“忌中”的纸和宅子里挂满的黑白布条,马上的源三郎双脚用力一蹬,瞬间落到丹波面前:“久仰司马道场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看源三郎的表情,好像之前从没有扮成园丁进到过此地一般。
源三郎好像真的从未露过面一般,正经地报上名字登门拜访。
“在下柳生源三郎,率众自领地而来。请问,府……府上这般……喧闹是……是何……何故?”
丹波也有点傻眼。站在高台之上,行了一礼。“柳生?我司马家与柳生先生似乎并无关系吧?适才道路难行,还请见谅。十分抱歉,因为家有丧礼,今日依照本道场惯例,正在为街坊众人派发不知火钱。因此之故众人聚集以至通路被阻,如果阁下是过路的话,还请另择他途。”然后,也不理源三郎,若无其事地继续派发最后的盆子。
“这可是最后一盆啦!”说完,故意一整盆朝源三郎等人投去。
安积玄心斋佩刀出鞘,刀光及处,一缕缕银白四散。丹波还是若无其事地下了高台,悄悄进了门内。不知火钱的派发虽然结束了,但是压制不住的是下了马的源三郎和被源三郎践踏的群众。
“妈的!居然把江户大街当成马场了,真是太过分了。”
“原来是柳生家的。难怪呢,从箱根到这里从来没见过这些面孔。”
在一片怒骂声中,源三郎毫不在意地轻笑着,一言不发地和同行众人一起把马停在门口。
“喂,骑马的武士哟!多亏了你,我捡到了好多钱了。”这人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对面,所以处于安全地带,许多人含恨盯着他。
丹波嫡传弟子岩渊达之助、等等力十内?两人出现在门前。“何人拾到萩乃小姐准备的不知火钱?”“得到此钱的人,请上前来,可入内。”“没有吗?一个人也没有?”众人开始打开自己抢到的钱检查。“啊!这……这包钱,是黑墨写的祈福。”原来是伊贺的一个年轻人,高高举起手。
四
原来正是那最后一把钱,丹波故意朝这源三郎砸去,没想到那包钱竟落到他手里。
源三郎以难辨的神妙手法,一把把那包东西拿到手里,说是意外也好,偶然也罢,这正是所有人最希望拿到的有萩乃小姐墨宝的不知火钱。就是再怎么不甘,即使心里饮恨不已,人总是对强硬的气势和实力都是发自本能地崇拜和赞赏的。唯力至善,唯力至美,唯有真正的实力才能服众。不管是什么时代,这都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此刻,即便是对刚才如此践踏蹂躏了众人、引起群情激愤的源三郎,众人也无话可说。
当有人示意得到了祈福的不知火钱时,所有人好像都忘了刚才的憎恨和愤怒,相反的,一时响起一阵喝彩。
这肤色皙白的可怕的年轻人源三郎,此刻一整衣冠,不怒而威。拿着微皱的包钱小纸片,瞬间进了门,好像逞威一般。
这些江户儿郎,顿时当场愣住。不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哇!太厉害了!”“天下第一啊!”
到底什么天下第一,也许说的人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得到众多赞赏和认同?原来是民众听到柳生源三郎向丹波自报家门的缘故。
“王者!柳生!柳生!”四面八方呐喊声响起。
当然,人群当中还夹杂着一些嫉妒和羡慕的声音。“算了,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在下放弃了。”
“和萩乃小姐真是天生一对。妈的,真是不甘心啊!”“啊……真是无聊。看来这不知火小町名花有主了。”有人开始叹息。不过,这些民众也有所不知,作为未婚夫迢迢赶来的源三郎,此刻得到这萩乃亲笔所写的祈福墨宝,也是一种缘分。或许也是那直到临终还在等着源三郎的老人冥冥中的保佑吧。作为登门入室的入场券,居然是这独一无二的包钱纸。因为手持那张纸,源三郎轻松地对两人说道:“如此,请前面带路……”
站在门户左右的岩渊达之助、等等力十内对视犹豫不定,可是既然是道场惯例,也不能自立自废,出尔反尔,只得妥协道:“那……这边请。”
无可奈何之下,把源三郎引入宅内。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已故先生出殡的日子,司马道场又将迎来何等神般人物呢?